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但济南机场方向的天空却被另一种光芒撕裂。
那不是曙光,是地狱之火舔舐天幕的猩红。冲天的烈焰将半边夜空染成病态的橘黄,翻滚的浓烟如同巨大的黑色裹尸布,低垂在机场废墟的上空。
火光如此猛烈,以至于二十多公里外的济南城内,第十二军司令部大楼的窗户玻璃上,都跳动着不祥的红光。
土桥一次中将像一尊石雕,僵硬地站在司令部的巨大落地窗前。
他身上的将官呢制服笔挺依旧,肩章上的金星在窗外的火光映照下却显得黯淡无光。
他不需要望远镜,那映红了半个天际的炼狱景象,就是最残酷的战报。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缓慢而坚决地向上爬升,最终冻结了他的心脏。
“报告!”副官三本少佐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在死寂的办公室门口响起,“增援部队…第一零四步兵联队…已经抵达机场…”
土桥一次没有回头,只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说…情况怎么样?”
三本少佐的声音低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机场…机场完全被摧毁。跑道、停机坪…所有飞机…六十四架…全部确认被毁。包括九七式战斗机、九九式轻爆、九七式重爆…以及两架九七式重输…无一幸免…已成燃烧的废铁。第79航空联队、第15航空联队…所有飞行员、地勤人员…初步判断…全体玉碎…”
土桥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扶住了冰冷的窗框。
“油库…”三本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航空燃油主仓库…发生剧烈殉爆…现场残留两个巨大深坑…据估算…五千吨燃油…化为乌有…”
土桥闭上了眼睛,那冲天的火光仿佛灼烧着他的眼皮。
五千吨!那是支撑整个山东空域作战的命脉!
“还有…‘飞鹤丸’…”三本的声音充满了绝望,“运输机坠毁在机场西南角土坡…机体严重损毁…驾驶舱内发现小野机长和铃木副驾驶的…残骸…机舱…机舱内部…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土桥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三本,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你说什么?黄金呢?那些古董呢?整整五吨多的山东金矿提炼金!那些支那的珍宝呢?!”
三本少佐深深低下头,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哈依!现场…现场只有空木箱散落…所有货物…全部…全部消失!搜索队正在扩大范围…但目前…没有任何发现…”
土桥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黄金!那是帝国在山东数年掠夺的精华!
还有那些准备献给天皇陛下的珍贵文物!
竟然…竟然在眼皮底下…被劫掠一空?!
“这还不算什么,更严重的是……”山本少佐一句话已经说不下去,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八嘎,连这都还不算什么?如此惨重的损失还不算什么,那更重要的损失是什么?”
“是,是,两面联队旗不见了……”
“联队旗?”土桥的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山本大佐和武田大佐的联队旗呢?!难道找不到了?”
三本少佐的头垂得更低了,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哈…哈依…山本大佐办公室…旗座…旗座空空如也…联队旗…下落不明…武田大佐…被发现死于办公室窗前…胸部中弹…联队旗同样不见踪影。”
“八嘎!!!!!”土桥再也无法控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狠狠砸向墙壁!瓷片四溅,如同他此刻崩裂的意志!
联队旗!
天皇陛下御赐的联队旗!
代表帝国陆军无上荣誉和联队灵魂的圣物!
竟然…竟然被缴获了两面?!
这是自明治建军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是帝国陆军抹不掉的污点!
他土桥一次的名字,将被永远钉在陆军的耻辱柱上!
天皇陛下…大本营…他该如何交代?!剖腹?!恐怕剖腹都无法洗刷这滔天的罪责!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恐慌、绝望、无法想象的罪责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扶着桌子,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里衣。
“司令官阁下…”三本少佐惊恐地看着摇摇欲坠的土桥。
“电话!”土桥猛地抬起头,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给我接南京!接畑俊六大将!立刻!马上!”
南京,华国派遣军总司令部。
电话接通了。土桥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依旧透过话筒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他语速极快,却又无比清晰地汇报了济南机场的惨状:六十四架战机全毁,两个航空联队覆灭,飞行精英尽殁,五千吨航空燃油化为冲天烈焰,运输机坠毁,五吨多黄金与珍贵文物离奇失踪,最致命的是——两面御赐的联队旗被敌人缴获!
话筒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几秒钟后,一个冰冷到极致、蕴含着火山般怒火的声音炸响在土桥耳边,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经上:
“土桥君!”畑俊六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六十余架帝国宝贵的战机!两个整编航空联队的精英!五千吨燃油!三吨黄金!还有…还有天皇陛下御赐的联队旗!这就是你第十二军拱卫下的济南机场?!告诉我!土桥一次!你和你手下的废物们,是用什么来‘保护’这些帝国心脏的?!用你们的愚蠢和懦弱吗?!八嘎!你是帝国的罪人!最大的罪人!”
土桥握着话筒的手剧烈地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推卸,但最终只化为一句苍白无力、带着无尽惶恐的:“阁下责备的是…属下…属下无能…罪该万死…”
“无能?万死?”畑俊六的怒极反笑,笑声冰冷刺骨,“你的无能,葬送了帝国在山东的天空!你的无能,让帝国的财富落入敌手!你的无能,让帝国陆军的荣誉蒙受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土桥一次!你等着大本营的严厉问责吧!我希望你到时候有勇气向天皇陛下谢罪!在此之前,告诉我!是什么部队干的?!是谁?!”
土桥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哈依!根据莱芜第五旅团藤田敏夫的报告,以及袭击者遗留的作战特征…穿着特殊斑点迷彩服,使用大量全自动火器,拥有超远程爆破武器…并且…并且有士兵报告,子弹击中其身体似乎无效…综合判断…极有可能是盘踞在沂蒙山区的…抗日同盟军,或者…八路军115师的主力所为…”
“沂蒙…八路军115师…抗日同盟军…”畑俊六在电话那头咀嚼着这几个名字,声音里的杀意几乎要凝结成冰,“好!很好!传令!立刻给我接费县第32师团木村兵太郎!”
电话被迅速转接。畑俊六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木村君!济南机场的惨剧,相信你已知晓!这是帝国陆军前所未有的耻辱!耻辱必须用血来洗刷!我命令:你第32师团,立即协同第十独立混成旅团,向沂蒙山区全力进剿。目标——找到八路军115师主力,以及那个所谓的抗日同盟军进行决战!找到他们,彻底歼灭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看到八路军115师师长、和那个叫萧然的匪首的人头!一级致命,彻底肃清!山东境内,绝不允许再有任何成建制的抵抗力量存在!明白吗?!”
费县,第32师团司令部。
木村兵太郎中将握着话筒,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肌肉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抽搐。
济南机场的噩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六十多架飞机灰飞烟灭,两个联队旗被夺…这是何等的惨败!何等的耻辱!他感到一股同僚受辱、帝国蒙羞的怒火在胸中燃烧。
“哈依!军长阁下!”木村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杀意,如同出鞘的军刀。
“第32师团全体将士,誓死完成任务!即刻制定作战计划,协同第十旅团,向沂蒙匪区全力进击!不将八路军115师及抗日同盟匪军彻底歼灭,绝不收兵!一级致命!彻底肃清!”
电话挂断。木村兵太郎猛地转身,对着身后肃立的参谋军官们,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凶光:“传令!全师团一级战备!所有旅团长、联队长、大队长,一小时内到司令部!作战会议!目标—八路军115师以及抗日同盟军!任务-彻底歼灭!”
新的风暴,在耻辱与暴怒的催生下,于齐鲁大地上空骤然凝聚,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扑向那片层峦叠嶂的群山。
与此同时,在通往蒙阴的山路上,八十辆草绿色的山地越野摩托,正排成一条沉默的长龙,碾过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引擎的轰鸣低沉而稳定,车灯划破山间的薄雾。
战士们背靠背坐在后座,怀抱着81式冲锋枪,沾满硝烟和尘土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初,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山林。
沿途所经之处,一片死寂。沂源、莱芜…那些被特战连狂暴火力犁过一遍的日伪据点,此刻如同被遗弃的鬼蜮。
炮楼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在晨光熹微中投下狰狞的阴影。
哨卡空无一人,木质的栏杆被撞断,歪斜地倒在路旁。那些侥幸逃脱、或者原本驻守在其他据点的日伪军,早已被这支“蛤蟆衣魔鬼”部队的凶名吓破了胆。关于他们“刀枪不入”、“火力如神”、“一夜拔除十几个据点”、“全歼一个中队如屠鸡犬”的恐怖传说,如同瘟疫般在幸存的日伪军中疯狂蔓延。
莱芜的一个小据点里,几个伪军蜷缩在冰冷的碉堡底层,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永不停歇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地消失在山路尽头。
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紧紧抱着手中的破旧步枪,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一个伪军班长脸色惨白,对着手下低声呵斥,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闭…闭嘴!都别出声!是…是那群穿蛤蟆衣的杀神…他们回来了…千万别露头!谁露头谁死!皇军…皇军一个大队都被他们杀光了…我们算个屁…”
引擎的轰鸣声终于彻底消失在蒙阴方向的山谷中。
直到这时,碉堡里的伪军们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着摩托车队消失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不知道这支魔鬼部队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只要听到那独特的、如同地狱使者坐骑般的摩托车轰鸣声,最好的选择就是——躲起来,祈祷死神没有看到自己。
蒙阴县城那熟悉的土黄色城墙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初升的朝阳,将第一缕金色的光芒洒在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