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对陈薇而言,是在一种极度矛盾和焦灼的观察中度过的。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总是会扫过生活区的监控画面,或是借助各种工作交接的间隙,留意着李减迭的动向。
然而,结果令她大失所望,甚至开始动摇自己的判断。
李减迭仿佛真的将“纨绔子弟”这个角色刻进了骨子里。
整整三天,他几乎足不出户,完全沉浸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
指挥中心内部网络带宽有限,但他似乎有办法搞到高速通道,日夜不停地联机奋战。
深更半夜,他的单间里时常会爆发出激烈的叫喊:
“奶妈!加血啊!我快没了!……卧槽你会不会玩?!”
“对面开挂了吧?这都能预判?举报!必须举报!”
“通宵!今晚不上王者不睡觉!”
这些噪音甚至引来了隔壁房间技术员的投诉,抱怨声都传到了陈薇耳朵里。
她亲眼看到后勤主管无奈地去敲门交涉,李减迭顶着一头乱毛开门,连连道歉,态度诚恳,但转头关上门,没过多久,激烈的“战况”声又隐隐传了出来。
陈薇站在冰冷的走廊里,听着门内传来的喧嚣,眉头紧锁。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是不是压力过大导致了妄想。
一个明知自己即将被送入死地的人,怎么可能如此浑不在意?
怎么可能不暗中联系外界寻求庇护?
哪怕只是向他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发出一丝求救信号?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像一只真正的、醉生梦死的米虫。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陈薇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
她确信,墙内之行危机四伏,不仅是物理上的感染体威胁,更可能隐藏着来自“自己人”的致命黑手。
连她这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都感到压力巨大,李减迭凭什么如此轻松?
第三天清晨,距离集合时间还有半小时,陈薇亲自前往李减迭的宿舍。
敲门后,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李减迭出现在门口,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头发像鸟窝,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睡衣,一副宿醉未醒模样。
然而,看到陈薇,他眼睛瞬间亮了,仿佛充上了电,脸上堆起灿烂又欠揍的笑容:“哎呦!陈博士!大清早的就想我啦?我就知道,我这该死的魅力无处安放……”
陈薇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五分钟,第三装备库集合。迟到后果自负。”
说完,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这个年轻人身上那种割裂感让她本能地想要远离,越是看不透,越是危险。
“好嘞!马上到!”李减迭在她身后欢快地应道。
当陈薇到达宽敞而阴冷的第三装备库时,一支十人编制的精干特种小队已经全员到齐,正沉默而高效地检查着各自的装备。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动作利落,眼神锐利,如同一群蓄势待发的猎豹,与整个环境的肃杀气氛融为一体。
不一会儿,李减迭也跑来了。
他一进装备库,立刻发出一连串夸张的惊呼,像个第一次进游乐场的孩子。
“哇塞!这就是真枪啊?!摸着感觉就是不一样!”他拿起一把突击步枪,笨拙地比划着,差点戳到旁边的队员。
“哦哦哦!这是外骨骼吗?能穿吗?能让我试试吗?”
他围着一名正在调试战术外骨骼的队员转悠,伸手想去摸那些机械关节,被队员礼貌而坚定地挡开。
“夜视仪!热成像!太酷了!家里老头子从来不让我碰这些,老说什么危险,说什么我们家传统不能从军……切,封建!”
他嘴里骂骂咧咧,脸上却洋溢着不加掩饰的兴奋,“这些好东西,我早就想玩了!”
陈薇无视了他的表演,走到小队前方。
队长是一名代号“山狼”的中年军官,面容刚毅,眼神沉稳。
陈薇向他点头示意,然后面向全体队员,声音清晰而冷静:
“任务简报已经下发,我重复核心要点。”
“第一优先级:前往青州湾安全区前哨基地,调查其完全失联的原因,尽可能回收所有数据存储设备。”
“第二优先级:确保李减迭同志的人身安全。”
她指了指还在好奇摸着一排战术手雷的李减迭,“他是指派随队历练的观察员。”
“第三优先级:沿途清理障碍,记录墙内感染体分布及变异情况的最新数据。”
“第四优先级,为可选任务:在完成前哨站调查,且评估风险可控的前提下,视情况决定是否继续向前,探查更前方原机械化步兵团驻守的军事基地失联真相。该任务危险性极高,不做强制要求。”
陈薇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上头给我们的明确指令是调查前哨站。但作为现场指挥和科研负责人,我认为,既然冒险进入墙内,就应尽可能获取更多信息。我不想,也不愿在未来因为信息不足,而派遣更多的弟兄们再次踏入这片死地。效率与成果最大化,是我们的目标,但前提是,活着回来。”
“明白!”小队成员齐声应答,声音在空旷的仓库回荡。
就在这时,李减迭又粘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着山狼队长,吹了个轻佻的口哨:“嘿!哥们儿,身材不错嘛,一看就是高手!这趟有你们保护,我可就放心了!”他用手肘捅了捅山狼(山狼身体纹丝不动)。
压低了声音,却又能让周围人都隐约听到:“等咱们平安回来,我作东,请你们去个好地方,安排几个特别带劲的娘们,保证让你们舒坦……”
陈薇的脸瞬间就黑了。
山狼队长眉头微皱,后退半步,与李减迭拉开距离,语气严肃刻板:“李同志,请自重。我们是军人,有严格的纪律约束。您说的这些,不符合规定。”
李减迭撇撇嘴,似乎还想继续宣扬他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理论,就在这时,装备库的入口处传来脚步声。
张展明政委和赵书记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关怀备至的笑容。
李减迭一见他们,立刻像是换了个人,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主动伸出双手:“赵书记!张政委!哎呀呀,两位领导百忙之中还亲自来送行,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他紧紧握住两人的手,用力摇晃,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敬仰:“有您二位这样心系一线、领导有方的革命前辈坐镇指挥,真是我们所有人的福气啊!这次任务,我心里顿时就有底了!”
这番露骨的奉承,让张展明和赵书记都愣了一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小子,前几天气场还那么逼人,今天怎么又变回这副纯粹的草包模样了?
难道真是他们之前神经过敏,想多了?
张展明干笑两声,拍了拍李减迭的肩膀:“李同志言重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这次任务艰巨,一定要小心,安全第一。”
“一定一定!”李减迭拍着胸脯保证,“张政委您放心,等我回去,一定在我家老头子面前,好好‘夸奖’您和赵书记的英明领导和对我们年轻干部的无微不至的关怀!”
“夸奖”二字,他咬得稍微重了那么一丝丝。
张展明和赵书记的笑容顿时又有些僵硬,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这到底是单纯的客套,还是某种暗示或威胁?
双方又虚伪地互相叮嘱、关怀、保证了一番,张展明和赵书记才借口还要去巡视其他部门,带着满腹的狐疑和不安离开了装备库。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陈薇心中暗叹:
这个李减迭,演技真是收放自如,炉火纯青。
他成功地在那两人心中又撒下了一把疑惑的种子。
然而,箭已搭在弦上,阴谋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这场注定充满诡异与危险的墙内之旅,即将开始。
而她,以及身边这个看似癫狂、实则深不可测的“累赘”,都将被卷入命运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