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深海中许久,终于挣扎着浮出了水面。
陆晚吟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长时间的昏迷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熟悉的织金纱帐——这是她在祁王府主院的床榻。
她真的……活下来了?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晰了一瞬。紧接着,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尤其是肩头那钝刀子割肉般的痛楚,让她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她没死。那……他呢?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他青黑着脸倒下,他微弱的心跳,他冰凉的手……还有自己那撕心裂肺的恐惧……
“萧夜珩……”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几乎听不见。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急切地在室内搜寻。
然后,她的动作顿住了,呼吸也仿佛在那一刻停滞。
就在她的床榻边,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伏在那里,似乎是累极了,陷入了沉睡。
是萧夜珩。
可……却又不像她记忆中的那个萧夜珩。
他一向矜贵整洁,一丝不苟。而此刻,他趴在床沿,墨发有些凌乱地散落,遮住了部分侧脸。她能看到他眼下浓重的、几乎泛着青黑的阴影,下颌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青色胡茬,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落魄。
他的一只手,从床边垂下,指节分明的大手,此刻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而另一只手,竟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他的掌心很烫,带着一种病态的灼热,却又异常坚定,仿佛即便在沉睡中,也固执地要确认她的存在。
他就这样守在这里?守了多久?
看着他那副从未有过的、透着深深疲惫和脆弱的样子,陆晚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酸涩、心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了她整个心房。
她记得,他为了抑制她体内的毒,划开手腕喂她喝他的血。
她记得,他为了阻止毒素攻心,不顾自身安危,俯身为她吸出毒血。
她记得,在她高烧糊涂、恐惧无助的时候,是他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回应着她的呼唤,用体温温暖她。
她更记得,在她短暂清醒的那一刻,看到他那奄奄一息、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模样,那锥心刺骨的恐惧和绝望……
这个傻子……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想抬手碰碰他憔悴的脸颊,想问问他怎么样了,身体却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
就在这时,或许是她细微的抽气声,或许是她凝视的目光太过专注,伏在床边的萧夜珩猛地惊醒!
他倏地抬起头,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眸子带着尚未褪去的惊惶和警惕,直直地撞入了陆晚吟含泪的眼中。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萧夜珩眼中的惊惶在看清她清醒的面容时,瞬间转化为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如释重负!
“晚吟!你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又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他下意识地收紧了大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仿佛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真……真的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不疼?”他连珠炮似的发问,身体前倾,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色,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担忧和关切,再也找不到半分往日的冷漠与疏离。
看着他这副紧张兮兮、与她认知中那个高冷禁欲的祁王判若两人的模样,陆晚吟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你的毒……怎么样了?你……你是不是……又不好好……顾着自己……”
她醒来第一句话,不是抱怨自己的伤痛,不是询问自身处境,而是关心他,心疼他这副狼狈憔悴的模样。
萧夜珩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又像是被滚烫的熔岩包裹,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流和悸动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听着她带着哭腔的责备,只觉得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我没事。”他伸出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指腹有些粗糙,却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笨拙,却又带着一种视若珍宝的珍重,“别哭……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
他的指尖温热,触碰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陆晚吟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热。她想避开,身体却贪恋这份久违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温暖和安抚。
“你骗人……”她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更多的失态,声音闷闷的,“你的脸色……那么难看……手……也这么烫……”
“只是有些累,休息一下就好。”萧夜珩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眼底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意,耐心地解释道,“杜仲和院正都在,用了药,已经无碍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唇瓣上,眉头微蹙:“倒是你,昏迷了这么久,定是渴了,也饿了吧?”
不等陆晚吟回答,他便扬声,尽管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来人!王妃醒了!准备温水、清粥和小菜,要快!”
守在外间的春桃和杜仲等人听到动静,立刻涌了进来。
“小姐!您终于醒了!”春桃看到睁开眼的陆晚吟,喜极而泣,扑到床边。
“王妃!”杜仲也是满脸喜色,连忙上前诊脉,“脉象虽弱,但已趋于平稳,毒势也被压制下去了!真是万幸!万幸啊!”
室内因为陆晚吟的苏醒,瞬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气氛。
萧夜珩一直紧握着陆晚吟的手,直到春桃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水,杜仲确认她情况稳定,他才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但他依旧没有离开,就那样坐在脚踏上,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身上,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陆晚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王爷……”她低声提醒,示意旁边还有别人。
萧夜珩却恍若未闻,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或者说,不敢看懂的深沉情绪。
“晚吟,”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以后……再也不准这样吓本王了。”
陆晚吟的心猛地一跳,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
那里,没有了戏谑,没有了冷漠,只有一片清晰映着她影子的、不容错辨的认真,还有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失而复得的恐惧。
她的心,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