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吕文悠悠转醒，忍不住又呻吟了一声。
这次就不是疼了，吕文感觉到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袭满全身，不是那种身体上的疲惫，而是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掏空，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那种疲惫。
吕文心里咯噔一下，这种感觉……他有点熟悉啊，当初拍完《盲井》的时候，吕文入戏太深，就有过一段这种感觉，觉得干什么都没劲，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
这是入戏后遗症，当时吕文是靠强大的自信和高元元、李兵兵的帮忙，才逐渐恢复正常。
现在就不一样了，不是病情加重，而是吕文没有思考人生。
这次拍《天狗》，说是入戏吧，吕文确实入戏了，尤其是最后挨打、爬行和杀人的戏份，他全程都是被角色驱动，几乎没有思考过如何表演。
在表演界或者说理论界，这种状态是最高境界，有说叫什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还有说这叫“只缘身在此山中”，再夸张一点，就是“触碰山巅，跨越云层”。
在吕文看来，其实没有那么夸张，就是四个字——“返璞归真”。
还是那句老话，为什么文艺片导演都喜欢找素人演戏？一方面是价格便宜，另一方面就是他们不用演，自己平时什么样，表现出来就行。
没有那么高大上。
但这次吕文的感觉有一些细微的差别，怎么说呢？就是……很奇异。
在片场，当他如同烂泥般在地上爬行时，当他顶着浑身伤痛带来的窒息感拉动枪栓时，当他眼神空洞冰冷地瞄准、扣下扳机时……他不是在演李天狗。
吕文确实被李天狗这个角色驱动了，下意识地做出了最合适的表演，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狗子的绝望、愤怒和被逼入绝境的疯狂，还有最后同归于尽的冰冷决绝。
和演《盲井》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同，演李天狗的时候，吕文看到了整个过程。
在那种半沉浸半抽离的状态下，他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同时又是一个深陷其中的亲历者，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李天狗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和身体反应是如何被激发、被放大、最终凝固成监视器里那个震撼人心的画面的。
这感觉……前所未有。
吕文仿佛打开了一扇一直紧闭，通往表演更深境界的大门，门后是灼热的光，也是噬人的深渊。
代价就是，此刻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巨大的失落感。
李天狗死了，随着那三声枪响，那个被仇恨和绝望彻底吞噬的灵魂，似乎也带走了吕文身体里的一部分东西，留下一个被剧痛和沉重回忆填满的躯壳。
不过生理上的需求还是战胜了思想，吕文艰难地动了动干裂起皮的嘴唇，“水……”
高元元连忙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地送到吕文嘴边。温水流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抚慰。吕文贪婪地吸了几口，冰冷的身体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暖意……
“慢点，慢点喝。”
高元元轻声提醒，看着吕文憔悴不堪、毫无血色的脸，眼圈又红了，“大夫说你是多处软组织挫伤，左臂骨裂，肋骨有两根骨裂风险，需要静养观察。还有严重的体力透支和轻微脱水……”
高元元的声音带着哽咽，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眼泪簌簌而下。
“小文儿？”高元元见吕文闭着眼，久久不语，脸上的担忧更甚，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他没受伤的右臂，“你……你别吓我。是不是哪里特别疼？还是……心里难受？”
吕文缓缓睁开眼，他看着高元元布满血丝、写满焦虑的眼睛，试图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但脸上的肌肉僵硬麻木，笑起来比哭都难看……
“不……不疼。”
努力了半天，吕文终于开口了，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懒得说话，不过高元元这么担心，他也不能一点不表示……
高元元一怔，看着吕文那双眼睛，她瞬间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吕文从河南回来之后，就是这个样子……不对，比现在更颓废，当时她就是用自己的胸膛，温暖了吕文。
那么现在……
高元元看了一眼病房的大门，县医院的条件太差，门还是木头的，肯定不行，高元元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紧紧握住吕文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试图传递一点温度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曹宝平、王艳辉、张毅，还有焦黄老爷子，都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们脸上都带着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曹宝平走到床边，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小文儿，感觉好点没？”
吕文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曹宝平眼中的复杂，王艳辉脸上的后怕和一丝真诚的关切，张毅眼中的震撼和敬畏，焦黄老爷子那浑浊却洞悉一切的目光……
“嗯。”
吕文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他不想说话，正和高元元你侬我侬呢，吕文真不想有人打扰。
“戏还得继续拍……”曹宝平的声音带着些许愧疚，“我们一会儿就回村里，你有什么需要的……”
吕文看了一眼高元元，后者心领神会，几年的相处，两人虽然聚少离多，但默契十足，她直接站了起来，“曹导，各位，小文儿刚醒，浑身没劲儿，刚才大夫给他打了一针，药效应该差不多上来了……”
顿了顿，高元元又问道，“他还有几场戏？现在肯定是拍不了了，要不再等等？”
曹宝平一脸尴尬，连连搓手，“小文儿的戏已经杀青了，剩下的戏份我们自己搞定就行。”
高元元点点头，一副女主人的架势，直接帮吕文做主了，“既然如此，等小文儿的身体状况好一点，我就带他回北京，这段时间麻烦你们照顾他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曹宝平他们再不走，就是不懂事了，大家都是娱乐圈的老人，纷纷告辞。
等众人走了之后，高元元再次坐下，根本没提回北京的事，只是又握住了吕文的手，整个人趴在吕文的身边，闭上了眼睛。
吕文也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笑，感受这难得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