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渊脸上的最后一丝假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蝼蚁忤逆后的冰冷怒意。他身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好,很好。”夏侯渊的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渣,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陈社长志气高洁,不屑朝廷恩赏,本将佩服。”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陈烬,又扫过严阵以待的赤火社员,最后落在那些闪烁着诱人光芒的箱笼上。
“既然赤火社自有规矩,那这些东西,想必也是污了诸位的眼。”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羞辱,“来人!把这些‘嗟来之食’,给我扔了!”
几名曹军士兵应声上前,粗暴地抬起箱笼,并非轻轻放下,而是用力向前一倾——哗啦!
精致的绢帛被随意抛洒在尘土里,黄白之物(金银)从箱中滚落,沾满了泥污,在寨门前狼藉一片。
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的不再是诱惑,而是刺眼的嘲讽和冰冷的威胁。
赵将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一股凝如实质的杀气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不需要看陈烬,他的全部精神都锁死在夏侯渊的脖颈上,计算着掷出腰间短戟的角度和力道,他有七成把握在对方亲卫反应过来前,将这嚣张的敌将毙于当场。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然而,陈烬的手极其轻微地向后摆了一下。一个制止的动作。
他脸上的肌肉甚至没有抽动一下,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一片狼藉,仿佛被扔在泥里的只是寻常石块。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已然捏得发白。
夏侯渊将这一切收在眼底,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羞辱,分化,让所有人看清拒绝他的代价。他冷笑一声,不再多言,猛地一勒缰绳。
“我们走!”
马蹄声再次响起,曹军精锐如潮水般退去,来得突然,去得干脆,只留下满地奢华的垃圾和一山窒息的沉默,以及那句无声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在空气中嗡嗡作响。
寨门缓缓关上,沉重的木头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合上了外界与这个小小乌托邦的最后一道屏障,也将巨大的不安和疑问关在了里面。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社员们,此刻都呆呆地看着门外那些价值连城却被弃若敝履的东西,眼神复杂。有人下意识地吞咽口水,有人面露愤慨,更多人则是茫然和恐惧。
秦狼第一个爆发出来,他冲上前几乎要撞到门板上,对着曹军离去的方向破口大骂:“直娘贼!嚣张个屁!有种别跑!爷爷砍下你的狗头当夜壶!”他的怒吼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却更衬出众人心中的空虚。
赵将终于松开了刀柄,他的手心全是汗。他没有像秦狼那样发泄,而是猛地转身,冰冷的目光如同鞭子一样抽过那些面露渴望或恐惧的社员,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看什么?那些是毒药,沾之即死。谁若觉得可惜,现在便可滚出去捡,我亲自送你一程,让你和你的富贵一起埋进土里!”
人群猛地一静,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陈烬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沉重,转身面对众人。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秦狼,带人将门外的东西…收敛起来。”
秦狼一愣,愕然道:“社长!那狗日的…”
“我知道。”陈烬打断他,“那不是赏赐,是战书。但东西无罪,皆是民脂民膏,赤火社不取,也会落入他人之手或重归府库。清点入库,登记造册,交由孟瑶统一调配,可用于换取我们急需的盐铁药材。这不是接受招安,这是缴获。”
秦狼恍然大悟,挠了挠头,立刻带人去了。
陈烬又看向赵将:“加派双倍暗哨,巡逻范围向外延伸五里。夏侯渊来得快,去得也快,绝不寻常。我怀疑他此行,示威招安为虚,探查我虚实路径为实。”
赵将眼中闪过一丝认同的寒光,略一颔首:“明白。我会亲自布置。他若敢派人窥伺,来一个,杀一个。”
说罢,毫不耽搁,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哨塔的山道上。
陈烬最后看向孟瑶和众多不安的社员,提高了声音:“都看到了?这就是官军的态度!他们不会因为我们垦荒种田就认可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要么是跪着的狗,要么是站着待宰的羊!从今天起,都给我打起精神!想要不跪着活下去,手里锄头要握紧,手里的刀,更要握紧!散了,各司其职!”
人群在压抑的气氛中缓缓散去,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和凝聚力,也开始取代最初的惶恐,悄然滋生。
陈烬独自站在原地,望着赵将离去的方向,又看向山外。
他知道,夏侯渊扔下的,不仅仅是金银绢帛。
那是一把无形的刀,已经悬在了赤火社的头顶。
风雨,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