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带着赤火手记,有他之前记录的军事,政治,文化各方面的现代知识。】
痛!
陈烬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逼得他干呕出声。视线天旋地转,模糊不堪。
身下是冰冷粘腻的触感。
他发现自己正趴伏在一片色彩诡异得令人窒息的土地上。
暗红、焦黑、死寂的泥黄,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是……哪里?
记忆的最后残片,是图书馆那盏老旧台灯投下的昏黄光晕,以及电脑屏幕上那篇只写了一半的论文——
《东汉末年至三国时期土地兼并与社会崩溃关系探析》。
他不过是熬夜太久,想趴在桌上小憩片刻……
然而眼前没有熟悉的书桌,没有堆积如山的文献,只有一片泼天盖地的、几乎要灼伤视网膜的血红——
一轮残阳如同锈蚀的巨大铁钉,挣扎着,将濒死的天空死死钉在腐烂的地平线上。
地狱。
搜刮尽脑海中所有的词汇,只剩下这两个字能形容眼前的景象。
残破的、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旌旗,如同扭曲的骸骨,斜插在堆积如山、残缺不全的尸体上。
秃鹫与乌鸦沉默地在低空盘旋,投下不祥的阴影,偶尔发出沙哑得令人牙酸的啼鸣,撕破这死寂。
更远处,几缕扭曲的黑烟,从早已烧成焦炭的村舍残骸中无力地袅袅升起。
“这……到底是哪儿?”
他发出的声音嘶哑异常,如同砂纸磨过枯木。
记忆固执地拽着他回到不久之前。
指尖划过书页上冰冷的数字——“亩产不过百斤”、“十室九空”、“岁大饥,人相食”……
导师无奈的叹息犹在耳边:“小烬,做研究要清醒,别太理想主义。那时的‘人相食’,不是史书上轻飘飘的三个字,是日日、时时都在发生的常态。对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而言,仅仅是‘活下去’,就已经是耗尽全部气力的奢望。”
他当时是怎么回应的?
他似乎梗着脖子,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执拗与书生意气争辩:“可只要耕作技术得当,分配制度合理,人就不该那样大规模地饿死!更不该……更不该……”他说不出口那三个字。
记忆在此戛然而止。
只剩下眼前这片真实不虚的人间地狱。
他颤抖着手,近乎本能地摸向胸口——一个边角早已磨得发白的旧帆布包还在。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近乎恐慌地拉开拉链。
没有手机,没有钱包,没有任何熟悉的现代物品。
只有那几本被他写秃了无数支笔、牛皮纸封面早已被摩挲得粗糙发毛的《赤火手记》,一本边角卷起的《中国古代农业技术史》,以及一个用旧塑料袋反复缠绕、仔细裹紧的小小布包。
他手指颤抖着解开塑料袋,打开布包。
里面是一袋表皮已经发皱、沾着干涸泥点的土豆,以及一些他亲手分装好的别的作物种子。
是了。昨天刚从农学院实验室借来的样本。
他甚至还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推演沙盘:倘若这些耐寒抗旱、产量远超当时作物的宝贝,能早一千年现世,是否……是否能稍稍填平那史书字缝里渗出的无边无际的饥馑与绝望?
万万没有想到。
推演,以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变成了亲历。
他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狠狠掷入了这个他只在纸上“了解”过的时代。
“汉末……”
陈烬的目光,缓缓从身旁一具被削去半边、死不瞑目的年轻士兵尸体上移开,落到自己手中这袋轻飘飘、却又重得几乎压碎他脊椎的种子上。
导师轻描淡写说出的那三个字——“人相食”,不再是抽象的历史名词。
它是脚下踩碎骨头时那细微却惊心动魄的清脆响声。
是鼻腔里、衣服上、头发丝里无论如何也驱不散的死亡恶臭。
而他,陈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空有满腹超越时代的经纶和现代理念的学生,带着这袋或许能救命、更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种子,和一脑子关于“公平”、“制度”、“理想”的纸上谈兵,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坠入了这片真正……“吃人”的炼狱。
寒风呜咽着卷过死寂的废墟,带起灰烬与血腥的气息,如同无数冤魂的哭泣。
陈烬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搂紧怀中的帆布包,那粗糙而熟悉的触感,是他与那个已然遥远、安宁的过往世界之间,唯一的、脆弱的牵连。
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无比残酷地意识到:
在此地,在此刻,“活下去”这三个字,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