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最后一批人走出了山洞。
陈烬站在洞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雪雾里。
有人回头望了一眼,最终还是加快脚步,脚印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像串没写完的句子。
孟瑶抱着登记簿走过来,声音有些发哑:“总共走了二百七十人,大多是带着娃的妇人,还有…… 还有老马。”
陈烬 “嗯” 了一声,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山洞里。
昨夜还挤得满满当当的空间,此刻只剩些散落的稻草和破陶罐。
石壁上的火苗被风吹得摇晃,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留下的九十二人,都在山口等着了。” 孟瑶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秦狼让问,早饭是送到山口,还是……”
“送过去吧。”
陈烬转身往回走,脚踩在冻土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走到山洞中央,石夯立的 “均田” 木牌还在,只是牌脚积了些雪。
赵柱画的那些小火苗被踩得模糊了,只剩几个深点的炭痕,像未熄的火星。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些炭痕。
昨夜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
—— 秦狼的怒吼,石夯的沉默,赵柱的童声,还有那些或愤怒或恐惧的争吵。
原来人的心,真的比冰雪还冷,比烈火还烈。
“陈先生。”
赵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孩子手里捧着块磨得光滑的炭,炭尖被削得很细,显然是用心收拾过的。
他走到木牌旁,把炭递过来,小脸上沾着灰,却笑得明亮:“他们走了,但我们能画更多的火。”
陈烬接过炭,指尖触到炭块的温度,那是孩子手心捂出来的暖。
他看着赵柱,这孩子昨夜跟着加固陷阱,冻得鼻尖通红,此刻眼里却没有丝毫沮丧,只有种近乎执拗的期待。
“画在哪里?” 陈烬问。
赵柱指着石壁上最显眼的位置,那里原本空着,被火把照得发亮:“画最大的那个,让进山的人都能看见。”
陈烬站起身,举起炭笔。火把的光落在他手背上,也落在石壁上。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微动,一道粗粝的弧线慢慢成形
—— 不是火苗,是个圆,像轮初升的太阳。
赵柱看得眼睛发亮:“这是……”
“是火种烧起来的样子。”
陈烬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想起那些留下的人:瘸腿的社员在磨铁尖,李婶把最后一点盐巴撒进粥里,老张蹲在山口算着滚石落下的角度,秦狼正用布擦拭他的弯刀……
原来孤独从不是因为人少,是因为心里没了光。
他画完最后一笔,转身时,正看见秦狼站在洞口,肩上扛着捆长矛,刀疤在晨光里泛着淡红。
见陈烬望过来,秦狼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像头准备猎食的狼。
“陈先生,” 秦狼扬了扬下巴,“山口的雪硬了,正好埋陷阱。”
陈烬点点头,往洞口走去。赵柱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那截炭,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晨光从洞口涌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石壁上那个太阳图案上,仿佛真的有团火,正在冰冷的岩壁上,慢慢燃烧起来。
他忽然觉得,这九十二人的山洞,比昨夜三百多人时,还要热闹。
因为那些留下的,不是被迫留下的,是信了 “均平”,信了 “火能烧尽不平” 的人。
而信,从来都是最烈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