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深处,高公公的居所与别处不同。绕过几重回廊,穿过一个月洞门,眼前忽然出现一座精巧的江南园林。假山流水,曲径通幽,与府衙的威严气象格格不入。
两个小太监守在园门前,见周文渊和陆小凤到来,躬身行礼:“周大人,高公公正在诵经,不便见客。”
周文渊正要开口,陆小凤却抢先一步,笑吟吟道:“劳烦通报,就说陆小凤求见。”他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金叶子,悄无声息地塞入小太监手中。
小太监犹豫片刻,终是接过金叶子,转身入内通报。不多时,他返回躬身道:“高公有请。”
园内更是别有洞天。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处处透着奢华。一个身着绛紫色蟒袍的老太监正坐在亭中抚琴,琴声淙淙,如流水潺潺。
“周大人,陆大侠,什么风把二位吹到咱家这陋室来了?”高公公头也不抬,手指仍在琴弦上滑动。
陆小凤打量着他。高公公面白无须,看上去约莫五十上下,手指修长,抚琴的动作极其优雅。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手背——三道清晰的抓痕还在渗着血丝。
“高公公的手怎么了?”陆小凤忽然问道。
琴声戛然而止。高公公抬起头,一双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不小心被野猫抓了。陆大侠对咱家的手很感兴趣?”
陆小凤笑而不答,目光却扫过亭中的一切。石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旁边燃着的檀香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最令他在意的是,高公公身穿的便服正是靛蓝色的杭绸,袖口用金线绣着云纹。
周文渊显然也注意到了衣料,脸色微变,上前一步道:“高公公,府中刚出了命案,护卫队长王刚遇害,下官特来...”
“咱家知道了。”高公公打断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方丝帕擦拭手指,“王刚那孩子,咱家平日还挺喜欢他的。可惜啊,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陆小凤挑眉:“高公公知道王刚招惹了谁?”
高公公轻笑一声,站起身来。他个子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在这扬州地界,有什么是咱家不知道的?”他忽然转向陆小凤,目光如刀,“陆大侠,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陆小凤也笑了:“可我偏偏有个坏毛病,就爱管不该管的闲事。”
两人对视片刻,亭中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周文渊站在一旁,额角渗出细汗。
忽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在高公公耳边低语几句。高公公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对二人道:“衙门外来了几个江湖人,说是找陆大侠的。”
陆小凤心中一动:“什么样的人?”
“一个白衣剑客,一个手持折扇的公子,还有个胖和尚。”高公公淡淡道,“陆大侠的朋友倒是三教九流都有。”
陆小凤眼中闪过惊喜——是西门吹雪、花满楼和老实和尚!
“既然是陆大侠的朋友,就请进来吧。”高公公忽然道,嘴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咱家也想见识见识,名满天下的西门吹雪和花家七童是何等人物。”
不多时,三人被引到园中。西门吹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花满楼手持折扇,面带微笑,却精准地“望”向高公公的方向;老实和尚则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呵呵地四处张望。
“陆小凤,你又惹麻烦了。”西门吹雪冷冷道,目光却落在高公公身上。
花满楼轻摇折扇:“好重的檀香味,不过这香味里似乎混着些别的...像是血腥气。”
高公公瞳孔微缩,随即笑道:“花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咱家方才手被野猫抓伤,让公子见笑了。”
陆小凤走到三位好友身边,压低声音迅速将情况说了一遍。西门吹雪的目光越来越冷,花满楼的笑容渐渐消失,连老实和尚都收起了嬉笑之色。
“高公公,”陆小凤忽然转身,“王刚死前手中攥着一块衣料,正是您身上这种苏州进贡的云锦。”
高公公面色不变:“哦?那又能说明什么?这种料子扬州城里可不只咱家有。”
“但手上有抓痕的,恐怕只有您一个。”陆小凤步步紧逼。
园中气氛顿时剑拔弩张。高公公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悄悄握紧了袖中的兵器。
就在这时,又一个衙役狂奔而来,面色惊恐:“大人!不好了!漕帮的人把府衙围住了,说要讨个公道!”
高公公忽然笑了:“看来今天的客人还真不少。周大人,陆大侠,咱们一起去看看?”
众人来到府衙前门,只见门外黑压压围了上百漕帮帮众,个个手持兵刃,群情激愤。为首的是一个独眼大汉,正是漕帮帮主“翻江龙”李霸先。
“周文渊!”李霸先怒吼道,“你们官府欺人太甚!劫了漕银,还杀我兄弟,今天不给个交代,我就平了你这府衙!”
周文渊又惊又怒:“李帮主休得胡言!官府何时劫过漕银?”
李霸先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掷在地上:“这是不是你们官府的令牌?昨晚有一伙黑衣人打着官府的旗号劫了我们三艘漕船,杀了我数十个兄弟!这令牌就是从他们身上找到的!”
陆小凤低头看去,那令牌正是官府的制式令牌,但细看之下,边缘处刻着一个极小的凤凰图案。
高公公忽然叹道:“多事之秋啊。周大人,看来你这扬州府衙里,出了内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令牌上。陆小凤抬头望向高公公,只见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夕阳完全沉了下去,暮色四合。府衙前的灯笼次第亮起,在众人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陆小凤忽然觉得,这桩案子就像这夜色一样,越来越深不可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