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给繁华的宁波市中心披上了一层暧昧的金色。车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条闹中取静、绿树成荫的支路上。眼前是一座外表低调、内里却透着奢华的中式庭院会所——“静心斋”。青砖黛瓦,飞檐斗拱,厚重的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周总,就是这儿。”开车的安保部负责人老陈低声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我们的人确认王建军半小时前进去了,一直没出来。里面情况不明,要不要…”
周志远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坐在后座,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目光沉沉地落在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上。两天两夜没合眼,眼里的红血丝如同蛛网,下巴上的胡茬更显硬朗,但整个人的气场却如同即将出鞘的古剑,沉凝而锐利。刘大勇如同人间蒸发,医院里陈刚还在鬼门关挣扎,家里儿子被吓得高烧惊厥、至今惊魂未定…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里面那个阴魂不散的毒蛇!
“你们在外面等。”周志远的声音低沉,不容置疑。他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门口的侍者似乎早已得到吩咐,没有询问,只是微微躬身,无声地拉开了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顶级沉香、陈年普洱以及金钱堆砌出的静谧气息扑面而来。穿过一段曲折的回廊,假山流水,环境清幽雅致到了极致,与门外的世界恍如隔世。
侍者在一扇雕花精美的紫檀木门前停下,轻轻叩响:“王总,周先生到了。”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
周志远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中式茶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日式枯山水庭院。室内陈设极尽奢华却又不失格调:整块金丝楠木打造的茶台光可鉴人,上面摆放着价值不菲的紫砂茶具;墙壁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古画真迹;角落里,一座小巧的铜香炉正袅袅升腾着淡雅的青烟。
王建军就坐在茶台的主人位上。他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藏青色真丝唐装,手里把玩着一对油光水滑的核桃,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看到周志远进来,他脸上立刻堆起热情洋溢、却又虚假得令人作呕的笑容,站起身,张开双臂,仿佛迎接多年未见的老友:
“哎呀呀!周总!稀客稀客!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坐快请坐!”他热情地招呼着,亲自拉开茶台对面的黄花梨官帽椅。
周志远没有动,如同冰冷的磐石般立在茶室中央,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王建军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显得无比虚伪的脸上。茶室的静谧奢华与他身上带来的、仿佛还沾染着工地铁锈和医院消毒水的气息格格不入。
王建军仿佛没看见周志远眼中的冰寒,自顾自地坐下,拿起一把古朴的紫砂壶,动作优雅地烫杯、洗茶、冲泡,行云流水。琥珀色的茶汤注入小巧的品茗杯中,茶香四溢。
“来,周总,尝尝我这新得的‘老班章’,外面可喝不到这个年份的。”他将一杯茶轻轻推到周志远面前,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不知周总今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啊?”
周志远看也没看那杯价值千金的茶。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切割着茶室虚假的宁静:
“王建军,收起你这套假惺惺的把戏。刘大勇在哪?”
王建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绽开更大的弧度,眼神里却掠过一丝极快的阴鸷。他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发出满足的轻叹,然后才放下杯子,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刘大勇?周总,您这话…从何说起呀?”他的语气充满了夸张的困惑,“刘大勇是谁?哦…好像是你们工地上的一个工人?他怎么了?失踪了?哎呀,这年头工人流动性大,是不是觉得工钱不满意跑了?您找我要人,这…这可真是冤枉我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甚至带着一丝刻骨的怨毒,声音却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
“周总,我知道,当年…承蒙您和张总‘关照’,让我在里面(监狱)吃了几年‘公家饭’。这份‘恩情’,我王建军可是一直记着呢。不过…”
他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那副道貌岸然的腔调,甚至举起一只手,做发誓状:“我王建军现在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些犯法的事情,我早就不碰了!杀人灭口?害你家公司?害你们夫妻俩?周总,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无凭无据的,您这算是…诽谤?还是污蔑?”
“无凭无据?”周志远冷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工地的升降机锁扣被人为破坏,监控拍到了刘大勇动手!紧接着他就人间蒸发!你敢说跟你没关系?我儿子在家被人堵门惊吓,高烧惊厥,差点出事!你敢说不是你指使那个姓孙的女人干的?!”
“哎呦呦!周总!这可真是越说越离谱了!”王建军脸上的无辜表情更加夸张,他摇着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升降机事故?那是你们启航自己安全管理不到位,出了事就往工人身上推,现在工人跑了,就往我身上泼脏水?至于您家公子…”他啧啧两声,露出一副惋惜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小孩子嘛,胆子小,受点惊吓难免的。那孙家死了男人,家属情绪激动,做出点过激行为,我能理解。但您说是我指使的?周总,说话要讲证据啊!没有证据,您这就是血口喷人!”
他拿起茶台上的雪茄剪,慢悠悠地剪开一支粗大的古巴雪茄,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的烟雾在茶室内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眼中闪烁的寒光。
“证据?”周志远盯着那袅袅升起的烟雾,仿佛要穿透它看清王建军那张虚伪面具下的真容。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烧,但他强行压了下去,声音反而更加沉冷,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王建军,你以为抹掉一个刘大勇,就万事大吉了?你以为躲在幕后操纵几条疯狗,就能逍遥法外?”
他上前一步,双手猛地撑在光滑冰冷的金丝楠木茶台上,身体前倾,目光如电,直刺王建军的眼底:“我告诉你,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所做的一切,每一桩,每一件,都刻在你的骨子里!抹不掉的!”
王建军夹着雪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烟灰飘落。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只是眼神深处那抹阴冷和怨毒再也无法掩饰。
周志远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落:
“我相信法律!相信正义!”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王建军,你洗干净脖子等着!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血债,必须血偿!”
“血偿?”王建军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如同面具般碎裂。他猛地将雪茄摁灭在昂贵的紫砂茶宠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阴狠地刺向周志远,“周志远!别他妈跟我唱高调!法律?哼!当年要不是你们夫妻俩…”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触及了某个不能言说的禁区,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随即化为更加阴沉的冷笑:“好!好一个‘法网恢恢’!我等着!我倒要看看,是你周志远的法律先把我送进去,还是我让你启航彻底垮台,让你妻离子散!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家破人亡!”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毒。
“你试试看!”周志远毫不退缩,眼神中的怒火与战意同样炽烈。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要凝固爆炸的瞬间!
“砰!”
茶室那扇厚重的紫檀木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肌肉虬结的光头大汉(阿豹)如同猛虎般冲了进来,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眼神凶狠,目标明确——直扑周志远后心!动作迅猛如电,显然是蓄谋已久的刺杀!
变故陡生!
周志远在门被撞响的刹那,多年商海沉浮和应对危机的本能被激发到极致!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条件反射般向侧后方急退!同时,右手猛地抄起茶台上那只滚烫的、盛满沸水的硕大紫砂茶壶!
“哗啦——!!!”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裂的紫砂碎片,如同暴雨般朝着扑来的阿豹劈头盖脸地泼洒过去!
“啊——!”阿豹猝不及防,被滚水烫到眼睛和脸,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下意识地用手去挡脸!
就在这零点几秒的空隙!
周志远不退反进!如同猎豹般欺身而上!左手闪电般扣住阿豹持刀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下一拗!同时右腿膝盖带着千钧之力,凶狠地顶向阿豹的腹部!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是腕骨错位的声音!
“呃!” 阿豹腹部遭受重击,剧痛让他瞬间弓成了虾米,匕首“当啷”一声脱手落地!
周志远毫不留情,抓住阿豹因剧痛而低下的光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旁边坚硬的红木博古架棱角撞去!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阿豹连哼都没哼一声,白眼一翻,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骨头的死鱼般软软瘫倒在地,额角瞬间血流如注,生死不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破门到阿豹倒地,不过几秒钟!
茶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滚水在地上流淌的“滋滋”声,和浓烈的茶香混合着血腥味的诡异气息。
周志远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西装外套在刚才的搏斗中被扯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袖口沾上了几滴滚烫的茶水和阿豹飞溅的血迹。他眼神冰冷如刀,缓缓转过身,看向依旧坐在茶台后的王建军。
王建军脸上的阴狠和得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看着地上如同死狗般的阿豹,再看看眼前如同战神般屹立、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周志远,端着茶杯的手,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颤抖。
周志远一步一步走到茶台前,俯视着王建军。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沾着血和茶水的手指,在王建军面前那杯昂贵的“老班章”旁边,用茶水在光洁的楠木茶台上,缓慢而有力地写下一个字:
**“法”**
茶水淋漓,字迹清晰,带着一种无声的、却重逾千斤的威慑。
然后,他直起身,不再看王建军瞬间变得铁青的脸,也不看地上昏迷的阿豹,转身,迈着沉稳而略带一丝疲惫、却依旧挺拔如松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充满血腥与茶香的奢华囚笼。
茶室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一片狼藉和王建军那双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
周志远走出“静心斋”的大门,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他深吸了一口外面带着汽车尾气的、却无比真实的空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张晓云发来的短信,简短却让他心头一紧:“小健醒了,还在哭闹,一直喊爸爸。”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抬头望向城市上空渐渐亮起的霓虹,眼神却穿透了这浮华的夜色,投向更深沉的黑暗。
法网恢恢…王建军,我们走着瞧!他拉开车门,对老陈沉声道:“去医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