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惊
时间的长河裹挟着泥沙,滚滚向前。几十万个日升月落之后,当年阿娅那群勇敢走出枯竭家园的南方古猿后代,足迹已遍布更广阔的天地。他们的身体在严酷的生存筛选中悄然变化,头颅比祖先更饱满了一些,手掌的抓握更加灵活,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对环境变化的敏锐。后世的学者们称他们为 “能人”——手巧的人。这个名字,即将被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赋予全新的意义。
他叫 “硬骨头”。人如其名,倔强得像河边风吹雨打千万年也不挪窝的岩石,性子还有点急躁。此刻,他正蹲在浑浊的河边,对着脚下几颗顽固的坚果,憋得满脸通红。
“砰!” 他抡起一块暗红色的鹅卵石,用尽力气砸向垫在坚果下面的青石板。坚果纹丝不动,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手臂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差点把石头脱手。
“嗷!” 硬骨头烦躁地低吼一声,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旱季的尾声中,大型猎物踪迹难寻,这些藏在硬壳里的果仁,是救命的口粮。可这壳也太硬了!他用牙咬过,差点崩掉宝贵的门牙;用石头砸过无数次,不是砸歪就是砸不碎。果仁的油脂香气仿佛透过坚壳飘出来,勾得他肚子咕咕叫,却偏偏吃不到嘴。那感觉,就像渴得快冒烟的人,看见清泉被锁在透明的厚玻璃后面。
不远处的族人 “长腿” 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拿起一块边缘扁薄的灰色石头,对准自己脚下的坚果,手腕一抖——“啪”一声轻响,坚果应声裂开,露出里面饱满的果肉。长腿得意地哼哼两声,把果仁扔进嘴里。
硬骨头看见了,心里更窝火。“哼!我的……更好!” 他倔强地拍了拍自己脚边那块拳头大小、沉甸甸的红石头,像是在扞卫伙伴的尊严。他就不信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他那块宝贝红石头,这次铆足了全身的力气,眼睛死死盯住目标坚果,手臂肌肉贲张——
“砰!!!!”
沉重的撞击声响起!然而,尴尬再次降临:脚下的坚果依旧完好无损!更要命的是,他用力过猛,加上一丝气急败坏,石头砸偏了!沉重的红石头狠狠磕在了垫在下面的、更大更坚硬的青石板边缘!
“咔嚓——!”
一声清脆得刺耳、从未在任何自然声响中出现过的破裂声,骤然撕裂了河滩的沉闷空气!
硬骨头的心猛地一揪,以为自己的宝贝石头彻底完了。他慌忙低头查看。咦?红石头是裂了,但并非碎成渣。他手里剩下的半块石头,断口处赫然出现了一条参差嶙峋、闪着微光的锋利边缘!一块崩飞出去的小碎片,也带着同样令人心悸的锐利尖角。
“这……” 硬骨头所有的烦躁瞬间被冻结,只剩下满心的惊愕。他下意识地伸出粗糙的拇指,极其小心地(一种从未有过的、对危险的本能警觉)去触碰那新生的断口。
“嘶啊!” 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一道细细的血线立刻渗了出来,在灰暗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疼痛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河滩。不远处,一只鬣狗正拖着一截腐烂的羚羊腿,费力地用牙齿撕扯着坚韧的皮毛和筋膜,弄得满嘴是血污和毛发,进度却慢得可怜。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河底翻腾的气泡,剧烈地在他脑海中炸开:“尖的……割……像牙一样!”
他几乎是弹跳起来,两步冲到那枚刚刚崩飞的锋利石片旁,像对待初生的幼崽一样,小心避开那危险的边缘,笨拙地捏在手里。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冲向那只鬣狗。
鬣狗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惊得龇牙低吼,以为到嘴的食物要被抢走。
硬骨头顾不上鬣狗的威胁,他模仿着野兽撕扯的动作,但不是用牙,而是笨拙地、带着强烈的试探和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期待,将那石片锋利的边缘,对准羚羊腿上最坚韧的那块皮——
轻轻地,顺着皮毛的纹理,往下一划拉。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响起!仿佛什么东西被最轻柔的力量顺畅地分开了!
奇迹,就在硬骨头的眼皮底下发生了!
那块他用尽力气、用牙齿啃咬了半天都奈何不了的厚皮,竟然被这不起眼的石片,像划开松软的泥土一样,拉开了一道几寸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暗红色的腐肉!
硬骨头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鼓槌狠狠擂中!“咚!咚!咚!” 狂跳的声音几乎要从他喉咙里冲出来!血液瞬间涌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手中那不起眼的石片,又猛地看向那道清晰无比的划痕。是真的!不是幻觉!
“哦!哦哦!吼——!”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挥舞着那块神奇的石片,冲着被声音吸引过来的长腿和其他几个族人,发出兴奋至极的呼喊:“看!割!皮!肉!割开了!”
长腿第一个凑近,他的眼睛也瞬间瞪得溜圆,瞳孔里映出那道清晰的裂口。他平时也找石头,但只是为了砸砸坚果、敲敲骨头吸髓,从没想过石头还能变成这样“锋利”的东西!他几乎是抢过硬骨头手里的石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腐肉的筋膜上同样划了一下——同样轻而易举地割开了!
“神了!” 长腿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
河滩瞬间炸开了锅!
“给我!给我试试!”
“天哪!这……这石头活了?”
“硬骨头!怎么弄的!”
“是……碰出来的!石头碰石头!” 硬骨头激动得手舞足蹈,顾不上解释,弯腰捡起他那半块宝贝红石头,又对着河滩上另一块看着顺眼的石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用力一磕!
“咔嚓!” 又一块带着锋利边缘的石片应声诞生!
人群彻底沸腾了!饥饿、新奇和一种发现“神力”般的狂热驱使着他们。他们像发现了宝藏,争先恐后地在布满砾石的河滩上翻找起来,寻找那些看起来质地均匀、没有太多裂纹的石头(多数是灰黑色的燧石或黄白色的石英岩)。一时之间,“咔嚓!”“啪!”“砰!”的撞击声此起彼伏,取代了河水的呜咽。每一次清脆的破裂声,都意味着一个新“神器”的诞生!
当第一个心急的族人用刚刚敲下来的新鲜石片,轻易地割下一条带着腐肉的筋膜,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时,那久违的、轻易获得的肉食滋味,让他的眼睛瞬间迸发出野性的光芒!效率!这恐怖的效率!往日需要冒着被骨头硌断牙、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啃到的一点肉渣,如今只需要这么轻轻一划!
硬骨头看着眼前这片狂热的景象,看着族人们手中挥舞的、闪耀着危险寒光的石片,再看看自己手中那块“创造”了这一切的红石头核心,一股从未有过的震撼和巨大的成就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沮丧和自卑。他无意中敲碎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道横亘在生存与毁灭之间的厚重壁垒!一种模糊却无比强大的意识——关于改造自然物、使之服务于自身目的的意识——如同野火,在他和他的族人心中熊熊燃起!这小小的河滩,此刻正见证着一场静默无声却又石破天惊的智慧觉醒。人类的命运,从这堆不起眼的碎石片开始,拐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充满荆棘却也孕育无限可能的新路。
夜色,在工具敲击的叮当声中悄然降临。篝火点燃,映照着围坐在一起、兴奋依旧的能人们。他们手中大多攥着几块新敲出来的锋利石片,反复摩挲,爱不释手。硬骨头把他那堆“杰作”——包括那块核心的红石和敲下来的几片最锋利的燧石——小心地拢在自己脚边,像护着最珍贵的宝物。跳跃的火光中,那些石片的锋刃闪烁着幽幽的寒光,也映照出不远处几双贪婪闪动的眼睛。食物的丰盈刚刚带来片刻的欢愉,一种新的、从未有过的躁动,却已经在悄然滋生。这块能轻易割开兽皮的石头,真的只属于他一个人吗?第一个关于“我的”和“你的”疑问,如同夜风中的火星,在原始的心灵中飘摇不定。河滩的篝火旁,一场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