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城的积雪消融时,空气里仍带着刺骨的寒意。聚灵丹铺的门板被推开,李大海将一盆清水泼在门前的青石板上,水珠落地瞬间凝成细冰——开春的寒气,往往比隆冬更伤人。
街上的行人比往日稀疏了许多,尤其是柳家修士的身影,更是难得一见。自老祖渡劫失败后,柳家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不仅撤回了所有在外的产业,连家主府周围的阵法都加固了数重,活脱脱一副龟缩不出的模样。
“李掌柜,来三瓶回气丹。”一个熟客掀开棉帘走进来,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唏嘘,“这日子越发难熬了,柳家一缩,连带着坊市的灵米价格都涨了两成。”
李大海递过丹药,接过灵石:“张道友消息灵通,可知柳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张道友接过丹药,压低声音道:“还能有什么动静?听说老祖渡劫失败后就没醒过来,几个长老为了争夺家主之位闹得不可开交,哪还有心思管外面的事?”他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也怪,那日围攻柳家老祖的刺客,到现在都没查出是谁派来的,柳家的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大海笑了笑,没接话。柳家不是不敢放,是不能放。如今正是内忧外患之际,若是再贸然追查刺客来历,引来更大的祸端,恐怕连最后的家底都保不住。
张道友絮叨了几句,揣着丹药匆匆离去。李大海坐在柜台后,指尖捻着一枚刚收来的废丹,心中却在回味刚才的对话。柳家的沉寂,绝非偶然。
接下来的几日,他有意无意地从客人嘴里打探消息。来买丹药的修士三教九流都有,有跑商的行脚僧,有猎杀妖兽的散修,还有些小家族的管事,每个人带来的消息碎片,渐渐拼凑出一幅更清晰的图景。
“……黑风岭那边的‘铁剑门’最近动作频频,听说收了不少散修,连护山大阵都升级了。”
“何止铁剑门?迷雾森林边缘的‘百草谷’也闭谷了,说是要清点药材,谁知道是不是在搞什么鬼?”
“最蹊跷的是北边的‘望月城’,城主府的人上个月来了趟云水城,连柳家的门都没登,就在坊市转了圈就走了。”
这些消息单独看似乎没什么关联,但串联起来,却让李大海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铁剑门、百草谷、望月城……这些都是与云水城接壤的势力,实力与柳家不相上下,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平衡……”李大海低声自语。他想起那日天劫中,十名金丹强者配合默契的围攻,绝非一个势力能轻易派出的手笔。若说这些势力之间没有联系,他是万万不信的。
这日傍晚,王胖子突然造访。这位黑市摊主裹着件厚厚的狐裘,进门就嚷嚷:“李掌柜,借你的后屋说句话。”
李大海见他神色凝重,便关了前屋的门,引着他往后屋走。王胖子一坐下,就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猛灌了两口,才压低声音道:“掌柜的,你可知柳家老祖渡劫前,曾派人去百草谷求过‘驻颜花’?”
“驻颜花?”李大海愣了愣。那是种罕见的灵草,据说能稳固修士在突破时的神魂,是冲击元婴期的辅材之一。
“可不是嘛。”王胖子咂咂嘴,“结果百草谷的谷主直接把人打回来了,说驻颜花早就绝种了。现在想来,那老虔婆怕是早就知道要出事,故意不给的。”
李大海心中一动:“王老板的意思是……”
“不止百草谷。”王胖子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我有个亲戚在望月城当差,说柳家老祖闭关前,望月城主曾亲自送来贺礼,里面竟有半瓶‘化婴散’——那玩意儿看着是辅助突破的,实则暗含燥气,若是在天劫中引爆,神仙都难救!”
李大海倒吸一口凉气。化婴散他曾在古籍上见过记载,是种阴毒的药物,寻常修士根本辨认不出。若望月城主真送了这东西,那柳家老祖的失败,恐怕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还有铁剑门。”王胖子继续说道,“他们门主的亲弟弟,十年前死在柳家的矿场,说是意外,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猫腻?这次柳家出事,铁剑门的人在黑风岭放话,说柳家活该,这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线索越来越清晰。李大海终于明白,那日围攻柳家老祖的十名金丹强者,恐怕根本不是来自某个势力,而是这几家联合派出的杀手!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大海问道。柳家老祖渡劫成功,固然会打破平衡,但几家联手冒着被反噬的风险下死手,未免太过激进。
“怕了呗。”王胖子嗤笑一声,“你想啊,这片地域百年来都没出过元婴期修士,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柳家要是出了个元婴老祖,你觉得铁剑门、百草谷这些势力还能安稳?到时候柳家一句话,他们就得乖乖献上资源,谁能甘心?”
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柳家手里还有元婴传承。真让他们出了个元婴期,再借着传承培养出几个金丹,用不了十年,这片地域就得改姓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李大海沉默了。王胖子的话很糙,却道破了关键——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所谓的平衡不过是纸糊的窗户。柳家的崛起威胁到了所有人的利益,自然会被群起而攻之。
这就是修仙界的生存法则,没有对错,只有强弱。
送走王胖子,李大海站在后屋的窗前,望着柳家方向那片沉寂的宅院,心中五味杂陈。他曾羡慕柳家得到的元婴传承,羡慕他们有冲击更高境界的资本,却从未想过,这份机缘背后,竟藏着如此凶险的杀机。
“实力,平衡,利益……”他低声自语。这三个词像烙印般刻在心头,让他对修仙界的残酷有了更深的理解。
接下来的日子,李大海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每日开门收废丹,关店后提炼丹药、修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他将从灵植谷带回的灵草悉数炼成丹药,一半出售换取灵石,一半留着自用,丹田内的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练。
他没有急于冲击筑基后期的瓶颈。经历了柳家的变故,他越发明白,根基的稳固比境界的提升更重要。他用黑珠子反复温养灵力,将每一条经脉都打磨得如同琉璃般坚韧,连破妄剑的运用都更加纯熟。
偶尔有客人聊起柳家的近况,说几个长老为了争夺元婴传承打得不可开交,说柳家的护族大阵已经弱到能被筑基修士攻破,说铁剑门的人已经在云水城边界巡逻……李大海都只是静静听着,从不插嘴。
这些都与他无关。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片暗流涌动的地域里,守住自己的丹铺,守住自己的节奏,像一株不起眼的杂草,在石缝中默默积蓄力量。
这日清晨,李大海正在提炼一枚从王胖子那里换来的“破空丹”残片。黑珠子的白光包裹着焦黑的丹体,断裂的丹纹缓缓修复,一股精纯的空间灵力在识海中流转——这是种罕见的丹药,能短暂提升修士的速度,对他而言大有裨益。
当最后一道丹纹修复完毕,三枚银灰色的破空丹悬浮在掌心,丹体上流转着淡淡的空间波动。李大海满意地将丹药收入玉瓶,正准备起身活动筋骨,却听到前屋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他眉头微皱,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神识探出——只见一个穿着灰布道袍的修士正在柜台前徘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眼神却在偷偷打量着丹铺的陈设,显然不像是来买丹药的。
李大海心中了然。柳家失势后,云水城的散修没了压制,一些宵小之辈开始蠢蠢欲动,想来是看中了他这看似无人护持的小铺。
他没有惊动对方,只是默默运转灵力,握住了腰间的破妄剑。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柜台的废丹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一切都显得平静如常。
但只有李大海知道,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无论是几家势力的明争暗斗,还是散修间的弱肉强食,都在时刻提醒着他,修仙之路,从来没有真正的安稳。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后屋的门。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他都会像现在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在这残酷的修仙界,牢牢守住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门板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坚定而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