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死寂。
还有那无休无止、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剧痛。
阿弃蜷缩在洞穴最深处的角落,背脊紧贴着粗糙冰冷的石壁,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右手掌心那片焦黑与金属熔铸的创伤持续散发着灼热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像有烧红的铁锤重重敲击在那片狼藉之上,震得她全身神经都在尖叫、抽搐。
左臂的撕裂伤和全身的擦刮伤反而成了次要的伴奏,唯有脸上玄铁面具那顽固的、针扎般的寒意,与掌心的灼热形成诡异的对峙,冰火两重天的酷刑在她这具破败的身体里拉锯。
然而,比肉体更令人窒息的,是那个刚刚从昏迷边缘挣扎而回、如同噩梦般攫住她的念头——
铃踪。
那两个字,像淬了冰的毒针,深深扎进她的脑海。
这枚刻着【沈砚】名字、与她掌心血肉几乎长在一起的金铃……它不仅仅是一个引发混乱记忆的钥匙,更可能是一个……追踪的标记?
她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活的诱饵?一个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无法摆脱他阴影的……囚徒?
这个猜测带来的恐惧,远比追兵的马蹄声更令人绝望。它从内部瓦解着她最后的精神防线。她甚至不敢再去看自己的右手,仿佛那不是一个伤口,而是一只窥视着她的、属于沈砚的冰冷眼睛。
洞外,天色应该已经大亮。微弱的光线从狭窄的洞口渗入,勉强勾勒出洞穴内嶙峋粗糙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血污和皮肉焦糊混合的怪异气味。
她也听到了外面并未远离的动静。
脚步声。低语声。金属甲片偶尔碰撞的轻响。
那些追兵,果然没有离开。他们像最有耐心的猎犬,守住了唯一的出口。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死了?”
“谁知道呢?那娘们邪门得很,小心为上。”
“头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她身上可能有的东西……”
“再等半个时辰,要是还没动静,就弄点烟熏试试!”
对话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像钝刀子割着阿弃紧绷的神经。
烟熏……
她毫不怀疑他们会这么做。届时,这个狭小的洞穴就会变成她的烤炉和坟墓。
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念头再次强行压下了身体的剧痛和心灵的恐惧。她必须弄清楚这金铃的真相!如果它真的是追踪器,那她所有的挣扎都将失去意义。
她颤抖着,用相对完好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探向右手手腕。仅仅是轻微的动作,就牵扯得掌心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左手手指颤抖着搭上了右手腕的脉搏。
指尖下,是自己微弱而急促的心跳。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异常。
不……不对……
她凝神,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触觉上,忽略那汹涌的痛感。
一下……两下……
在每一次脉搏跳动的间隙,在那血流涌过的细微触感之下,似乎……还隐藏着另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规律性的……震颤?
非常非常轻微,像是极细小的金属簧片在以一个固定的、缓慢的频率……共振?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不是错觉!
那枚金铃!它即使在静止状态下,也在她的身体里,随着她的血脉搏动,散发着某种极其细微的、独特的振动!
这绝非凡物!
这诡异的震颤……就是它能被追踪的关键吗?!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想要甩手,想要将那东西从自己血肉中剥离出去,哪怕撕掉整层皮肉!但只是意念一动,那随之而来的、几乎能让人瞬间休克的剧痛就让她彻底放弃了这徒劳的念头。
它已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一个恶毒的、无法切除的毒瘤。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过头顶。
就在这时——
“嗯?”
洞外,一个士兵似乎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
“好像……我怀里这个寻迹罗盘的指针……刚才轻微动了一下?”那士兵的声音带着不确定,“指向……洞口里面?”
阿弃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寻迹罗盘?!
他们果然有这种东西!他们真的能通过这金铃追踪到她!
巨大的恐惧之后,反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猜测被证实,她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被彻底碾碎。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能逃出他的手掌心。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或许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掌控之下?
一种难以形容的、掺杂着极致恨意和巨大无力的冰冷,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
洞外,士兵似乎对罗盘的异动将信将疑,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
而洞内,阿弃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右手上。
透过微弱的光线,她能勉强看到那枚金铃丑陋地镶嵌在焦黑的皮肉中,边缘还带着暗红的血痂。
忽然,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吸引了她的注意。
在那金铃与她皮肉黏连的最边缘,那因为高温灼烧而微微变形的金属表面,似乎……因为之前剧烈的奔跑磕碰和方才她试图感知的触碰……崩开了一道比发丝还要细小的裂缝?
而从那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缝里,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光,她似乎看到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绝不属于金属的……黯淡的……幽蓝色?
那是什么?
阿弃的心猛地一跳。
她强忍着剧痛,将右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挪到眼前,试图看得更清楚。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那一道细微裂缝中的诡异幽蓝时——
“噗噜噜——”
一阵轻微却突兀的扑翅声,毫无预兆地从洞穴深处、她头顶上方的黑暗中响起!
阿弃吓得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只见一只通体漆黑、只有眼睛闪烁着诡异红光的蝙蝠,似乎被她的动作惊扰,从洞穴深处的某个缝隙中钻出,扑棱着翅膀,歪歪扭扭地朝着洞口的光亮处飞去!
“有东西飞出来了!”洞外立刻响起士兵警惕的喊声!
几乎是同时!
“嗡——!”
阿弃右手掌心那枚金铃,仿佛被那蝙蝠突然出现的动静或者是士兵的喊声所刺激,内部那极其细微的震颤猛地加剧了一瞬!发出一声只有她能感受到的、低沉的嗡鸣!
而那道裂缝中的幽蓝色,也随之骤然明亮了刹那,如同黑暗中一只突然睁开的、冰冷的鬼眼!
下一秒,蝙蝠已经飞出了洞口。
“是只蝙蝠!吓老子一跳!”
“等等!罗盘!罗盘指针动了!跟着那蝙蝠动了!”洞外士兵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愕和不解!
“什么?!快!射下那蝙蝠!”
混乱的脚步声和弓弦拉动声响起!
而洞穴内,阿弃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右手掌心那短暂的异动已经平息,裂缝中的幽蓝也重新黯淡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但士兵的喊声清晰地传了进来——罗盘指针,跟着那只偶然飞出的蝙蝠动了?!
一个更加荒诞、却让她毛骨悚然的可能性,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这金铃的追踪特性……难道……并不局限于她本身?
它发出的某种信号……是否会被附近偶然经过的生物……短暂地“带走”?
那如果……不是蝙蝠呢?
如果是有意为之呢?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右手,看向那枚镶嵌其中的、裂开一丝细缝、内藏幽蓝诡异的金铃。
一个疯狂的、自救的、却也可能是彻底踏入更深地狱的念头,在这一刻,破开了绝望的冻土,带着血腥的气息,悄然滋生。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目光,落在了左手那同样伤痕累累、但尚且完整的手指之上。
指尖,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