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的时间仿佛被瞬间冻结,连同空气都凝固成了坚冰。风雪在门外呜咽,却无法穿透这死寂的、被沈砚冰冷目光所统治的狭小空间。
云知微摊开的、血肉模糊的左手掌心,那一点嵌在嫩肉深处的暗金微光,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种,却灼烧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微小的碎屑正随着她狂乱的心跳而搏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的痛楚和灭顶的恐惧。
他看到了。
他果然是为了这个而来!
沈砚站在门口,逆着光,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将蜷缩在角落的她完全笼罩。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那样看着,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剖析着她的掌心,她的伤口,以及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与绝望。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方才那剧烈的咳嗽带来的微弱涟漪也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非人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任何暴怒都更加可怕。
云知微想要握紧手掌,想要藏起那一点致命的微光,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寒冰冻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映不出丝毫光亮的眸子。
然后,他动了。
没有理会旁边那具刚刚死去的囚犯尸体,也没有看窝棚里其他奄奄一息的人。他一步步走进来,靴底踩在污秽不堪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声响,如同踩在她的心脏上。
他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冰冷的视线从她的掌心,缓缓移到了她的脸上。
四目相对。
她在他眼中看到的,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原,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恨,没有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的、出了问题的物件。
这种彻底的漠然,比任何酷刑都更能摧垮人的意志。
他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却带着极淡血腥气的味道,能看清他眼睫上沾染的、尚未融化的细小雪沫。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那只腕上有着与她掌心极其相似伤口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冰冷得如同玉石。它们精准地、不容抗拒地,再次握住了她那只摊开的、不断淌血的左手手腕。
他的触碰让她猛地一颤,如同被毒蛇缠上,冰冷的恐惧瞬间窜遍全身。
“不……”一声破碎的、微不可闻的抗拒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带着绝望的颤抖。
沈砚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的掌心,落在那点金色微光上。然后,他抬起了另一只手。
他的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极其小巧、极其锋利的——**银质柳叶刀**。刀身薄如蝉翼,在窝棚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抹幽冷的、致命的光泽。
医用刀具?还是……刑具?
云知微的瞳孔骤然缩紧!她拼命地想要挣扎,想要缩回手,但手腕被他铁钳般的手指牢牢扣住,动弹不得。虚弱和恐惧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他要用那刀……做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沈砚握着小巧的柳叶刀,刀尖精准地、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地,对准了她掌心伤口深处那一点暗金微光!
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点上,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操作。
云知微死死咬住下唇,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然而,预想中的刺痛并未立刻到来。
她感觉到冰凉的刀尖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她掌心的嫩肉,带来一阵战栗。然后,他的手停住了。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从手腕处传来。
他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的拇指,似乎……极其轻微地、用一种近乎错觉的力度,在她的腕骨内侧,**按压了一下**。
那不是用力的压制,反而更像是一种……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摩挲**?甚至……带着一丝极细微的……**颤抖**?
云知微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沈砚依旧低垂着眼眸,专注地看着她的掌心,侧脸线条冷硬如冰雕,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那瞬间怪异的感觉,只是她极度恐惧下的错觉。
是错觉吗?
可那触感……那一下按压摩挲的位置……恰好是她当年顽皮摔伤手腕后,他一边无奈叹气一边替她小心翼翼揉按化瘀的地方……
为什么……?
不等她想明白这转瞬即逝的、荒谬的错觉,下一秒——
刀尖猛地刺入!
精准地、冷酷地、剜向了那片嵌着金屑的血肉!
“呃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终于冲破了云知微的喉咙!那根本不是刀割的疼痛,那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直接捅进了她的掌心,搅动着她的神经,痛得她眼前发黑,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痉挛!
比当初烙铁烫下时更加尖锐、更加集中的剧痛!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手指和那枚冰冷的柳叶刀。
沈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和迟疑。刀尖灵活地一挑一拨,仿佛做过无数次般熟练。
一点极其微小的、沾满鲜血的暗金色碎屑,被刀尖精准地挑了出来,粘在了雪亮的刀身上。
完成了。
他立刻松开了她的手。
云知微瘫软下去,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蜷缩在草垫上,左手掌心是一个鲜血汩汩流淌的新的血洞,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残存的意识,让她只剩下本能的、破碎的喘息和呜咽。
沈砚站起身,看也没看那几乎痛晕过去的她。他小心地将柳叶刀上的那点金色碎屑倒在之前那方雪白的丝帕上,仔细包裹好,放入怀中。
整个过程,冷静、迅速、高效得令人发指。
然后,他转过身,准备离开。从进来到离开,不过短短片刻,取走他想要的东西,留下几乎被剧痛撕裂的她。
就在他即将踏出窝棚门口的刹那,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窝棚角落里,那堆云知微之前被扔过来时,身下垫着的、更加霉烂冰冷的旧草垫。
在那堆发黑的干草缝隙里,似乎露出了一角极其不起眼的、**暗红色的、边缘有些卷曲的**——**蜡壳**?
与他之前碾碎的那片,质地颜色一模一样!
是之前那块压缩干粮上掉落下来的?还是……另一枚蜡丸的碎片?
沈砚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但他没有弯腰,没有去捡。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步伐,靴底看似无意地、轻轻在那片草垫边缘**踩了一下**,将那一角露出的蜡壳,更深地**踏入了污秽的泥泞之中**,彻底掩埋。
然后,他没有任何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入外面的风雪之中,玄色大氅很快消失在灰暗的天地间。
窝棚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云知微压抑不住的、痛苦的抽气声,和掌心鲜血滴落在草垫上的轻微嗒嗒声。
剧痛折磨着她,但比剧痛更让她冰冷的是沈砚那精准冷酷的一刀,和最后那个看似无意、却精准无比的掩埋动作。
他取走了金屑。
他掩埋了蜡壳。
他什么都知道。他掌控着一切。
她就像他掌心的一只蚂蚁,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发现,都在他的注视之下,甚至可能是他刻意引导的结果。最终,他轻轻一捻,便能取走他想要的,毁掉他想毁的。
绝望,如同这窝棚里浓重的死气和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的骨髓,她的灵魂。
她看着自己不断淌血的左手掌心,那个新添的、几乎可见白骨的血洞,仿佛看到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命运。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痛苦和绝望彻底吞噬时,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之前老军医塞给她的那枚冰冷的金属刮片。
刮片边缘,似乎沾满了她掌心的鲜血。
而在那黏腻的鲜血之下,圆钝一端刻着的“刮腐见新”四个字旁边,似乎……因为血液的浸润,显现出了几个更加细微的、原本几乎无法用触觉感知的……**针尖大小的凹点**?
那是什么?
盲文?还是某种密码?
云知微用尽最后一点气力,颤抖着指尖,去感受那些极其微小的凹点。
它们的排列……似乎有些熟悉……
猛地,她想起了那张人皮地图碎片上,那个她不认识的、诡异的符号!
这些凹点的排列规律……竟然与那符号的某一部分,**极其相似**?!
老军医……他到底是谁?!他给的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又一个谜团,在她彻底破碎的世界里,投下了一缕微弱却执拗的、令人不安的光芒。
而屋外,风雪声似乎小了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约的、越来越近的……**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