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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身那圈比发丝更细的缝隙,在冰冷的月光下如同一个无声的嘲笑,又像一道通往地狱或生天的窄门。云知微的手指悬停在缝隙上方,冻得僵硬的指尖不住地颤抖,每一次细微的抖动都牵扯着肋下白日受过的拳伤,闷痛如同钝刀子割肉。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灌入满喉的寒气,混合着柴房霉腐的气息、地上逐渐冷却凝结的粟米粥的甜腥、以及那根染血发簪上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搅得胃里阵阵翻腾。

那声微弱的“嗒”响,是幻觉吗?是绝望到极致时大脑生出的虚妄妄想吗?可指尖下那道冰冷、坚硬、却又无比真实的环形缝隙,却像烙印一样刻在感知里。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狠绝。死寂的柴房里,只剩下她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她将全身残存的气力都灌注到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指甲狠狠掐进银簪光滑的簪身,试图沿着那道细微的缝隙,撬开这冰冷的谜团。

然而,冻僵的手指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灵巧和力量。指甲在坚硬冰冷的银质表面徒劳地滑动,除了留下几道浅浅的白色划痕,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那缝隙纹丝不动。汗水混着未干的泪水,从额角滑落,浸湿了她散乱的鬓发,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越是用力,手指的颤抖就越是剧烈,那细微的缝隙仿佛在嘲弄她的无能。

“咔…咔…” 指甲在银簪上刮擦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尝试都耗尽了力气,却只换来更深的绝望和指尖钻心的疼痛。那点微弱的、被体温意外触发的机括声,仿佛只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将她从短暂的惊疑推入更深的泥沼。

“兄长……” 一声破碎的低喃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簪尖那点早已干涸凝固的暗红血迹,在眼前无限放大,幻化成血泊,幻化成兄长倒下时模糊的面容。她仿佛能听到流放途中沉重的镣铐声,鞭子破空的呼啸,以及……利器刺入皮肉时那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

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紧握发簪的手因为过度的用力而剧烈痉挛,尖锐的簪头深深刺入她紧攥的掌心,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出,濡湿了冰冷僵硬的指节。

痛!尖锐的刺痛感从掌心直冲大脑!

就在这剧痛爆发的刹那,那根如同磐石般坚固的发簪簪身,竟极其轻微地、极其诡异地在她痉挛的手掌中……旋转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角度!

云知微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呼吸、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万分之一秒内停滞!不是幻觉!这一次,无比清晰!簪身在她被刺破的手掌中,借着那粘腻鲜血的润滑,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确定地转动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死死盯着簪身,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利刃,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洞穿。顾不上掌心的刺痛和流淌的鲜血,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强迫自己痉挛的手稳定下来。沾满鲜血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和孤勇,再次按上那道冰冷的环形缝隙。

这一次,不再是徒劳的抠挖。她屏住呼吸,指尖顺着那道缝隙的弧度,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掌心血污的粘腻,沿着刚才那一丝旋转的方向,猛地一旋!

“咔哒!”

一声清脆、短促、在这死寂柴房里却无异于惊雷炸响的机括声,清晰地迸发出来!

簪头下方约一寸处,那原本浑然一体的银质簪身,竟应声旋开!露出一个极其细小、仅容一根针通过的幽深孔洞!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陈旧金属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气息,瞬间从那孔洞中弥漫出来。

云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呼吸彻底停滞。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簪身凑到眼前,借着那缕从破窗缝隙顽强透入的、微弱得随时会熄灭的月光,向内窥探。

孔洞幽深,内壁光滑异常。在那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非金非石的暗沉反光,紧紧贴着内壁,被塞得满满当当。那不是液体,也不是粉末……是卷起来的、极其薄韧的某种东西!

她颤抖着伸出染血的食指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冰冷的孔洞。指尖触碰到那卷东西的边缘,冰冷,滑腻,带着一种异样的坚韧感。她用指腹极其轻微地捻住那卷东西的边缘,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向外抽拉。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次细微的摩擦声都如同在耳边敲响的丧钟。汗水顺着她的鬓角、鼻尖、下颌,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混着她掌心伤口渗出的血珠。那卷东西异常坚韧,也异常薄,仿佛凝聚了千钧的重量,每一次拉扯都耗尽了她的心力。

终于,一小截卷起的、薄如蝉翼、近乎半透明的暗黄色“纸”状物,被她的指尖从那冰冷的囚牢中,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

就在这薄绢完全脱离簪身孔洞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细微、近乎无形的淡青色烟雾,猛地从簪身孔洞中喷射而出!速度快得如同毒蛇吐信!云知微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缕冰冷刺骨、带着强烈铁锈和腐败兰花混合气息的烟雾,已狠狠扑向她的面门,瞬间钻入了她的口鼻!

“呃——!”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她喉咙里挤出。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冰针瞬间刺入颅脑、又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尖锐寒意,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如同爆裂的冰河般在她体内轰然炸开!眼前的一切瞬间扭曲、模糊、旋转,柴房、月光、染血的簪子、还有那卷刚刚抽出的薄绢,全都变成了飞速旋转的色块。

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潮湿的麦秸堆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无边的寒冷和剧痛中急速下坠。那卷刚刚露出冰山一角的薄绢,连同那根诡异的发簪,脱手而出,滚落在她身侧的地面,沾染上泼洒的冷粥和尘土。

冰冷,无孔不入的冰冷,从骨髓深处透出,迅速冻结她的血液。那股钻入体内的寒意,如同活物般在经脉中疯狂流窜、啃噬,所过之处,带来的是撕裂般的剧痛和迅速蔓延的麻痹。她蜷缩在肮脏的麦秸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她几乎昏厥,却又被那刺骨的寒意死死吊住一丝残存的意识。

模糊的视野里,那卷染污的薄绢,静静地躺在离她指尖不到一寸的地方,像一个无声的诱惑,也像一个冰冷的嘲讽。它就在那里,近在咫尺,却又是咫尺天涯。她拼尽全力,想要挪动一根手指去够它,想要看清那上面究竟承载着怎样的秘密,是兄长的生机,还是更深的绝望?然而,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住,连指尖最细微的颤动都成了奢望。

只有那彻骨的寒冷,如同亿万根钢针,永不停歇地穿刺着她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痛到极致,反而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意识在冰与火的炼狱中沉浮,时而被剧痛撕裂,时而被寒意冻结。她仿佛看到兄长模糊的笑脸,看到父母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看到云府冲天的大火……最后,定格在沈砚撞门离去时,那惨白如纸的脸和剧烈翻涌的、她完全无法解读的眼神里。

那眼神……是痛?是悔?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柴房那扇朽烂的木门,再次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吱呀”。

一道被月光拉长的、瘦削而紧绷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一直延伸到她的脚边。

云知微的睫毛被冰霜凝结,沉重得无法抬起。她无法看清来人的面容,只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带着沉水香气的冷冽气息,如同寒潮般瞬间席卷了这小小的囚笼。那气息,比这柴房的夜,比体内流窜的寒毒,更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和……恐惧。

是他。

去而复返。

脚步声,极其轻微,如同踏在寒冰之上,一步一步,沉重地靠近。停在她蜷缩的身体旁边。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那点本就微弱的月光,将她彻底吞没在更深的黑暗里。

一片死寂。只有她压抑不住的、因寒冷和剧痛而发出的、细微的、破碎的抽气声。

一只骨节分明、却异常冰冷的手,毫无预兆地探了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她那只被簪尖刺破、仍在流血的手腕!

那冰冷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云知微的身体在剧痛和寒意中猛地一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痛呼。她本能地想抽回手,却只换来对方更加用力的钳制,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别动。” 沈砚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九幽寒冰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却又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近乎狂暴的怒火。那声音不再是被砂纸磨过的低哑,而是淬了冰的刀刃,刮擦着她的耳膜。

他强行将她的手掌翻转过来,暴露在可能存在的微光下。掌心血肉模糊的伤口,翻卷的皮肉间还嵌着一点银簪带来的污秽,混着泥土和冷粥,狰狞可怖。那刺目的红,似乎狠狠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粗重。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那颤抖,透过冰冷的皮肤,清晰地传递到她的神经末梢。

是愤怒?是为这“自残”的愚蠢?还是……

下一秒,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粗暴地抵上了她同样冰冷干裂的嘴唇!带着浓烈呛人的药味,瞬间充斥了她本就窒息的感官。

是药瓶!

“张嘴!” 沈砚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他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力道大得仿佛要卸掉她的骨头,迫使她张开嘴。

苦涩的、带着强烈辛辣气味的冰冷液体,不容分说地灌入了她的喉咙!那液体如同燃烧的冰线,一路烧灼而下,所过之处,竟奇异地暂时压下了体内疯狂流窜的寒毒,带来一丝诡异的暖意,却又在更深的地方,点燃了另一种灼烧脏腑的剧痛!

“咳…咳咳…呕……” 云知微被呛得剧烈咳嗽,身体痛苦地蜷缩,想要将那强行灌入的毒药般的液体呕出来。然而下颌被死死钳制,那辛辣的液体大部分还是被迫咽了下去。

“咽下去!” 沈砚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酷。他死死盯着她因痛苦和窒息而扭曲的脸,眼中翻涌的情绪复杂到极致——有冰冷的怒火,有不容置疑的强制,有深不见底的痛楚,甚至……在那片翻涌的黑暗最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绝望的焦灼?

药液入腹,一股混乱而狂暴的暖流猛地炸开,与体内肆虐的寒毒疯狂对冲、撕扯!冰火交煎的剧痛瞬间达到顶峰!云知微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瞬间支离破碎。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涣散的瞳孔里,只倒映出沈砚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脸,在浓重的阴影里,褪尽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惨白。薄唇紧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线,下颌线条绷紧如即将断裂的弓弦。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却像燃烧着两簇幽暗的、来自地狱的火焰,死死地、死死地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的东西,不再是简单的冰冷或愤怒,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也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毁灭性的疯狂和……恐惧?

仿佛她此刻承受的并非寒毒,而是某种足以瞬间焚毁一切的烈焰,而他正站在火场边缘,无能为力,目眦欲裂。

冰冷的手指依旧死死钳着她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混乱的药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寒与热的撕扯如同要将她活生生撕裂成两半。黑暗彻底吞噬意识的最后一瞬,云知微恍惚感到,那捏着她下颌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极其克制地……颤抖了一下?

像濒死者最后的心跳。

随即,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淹没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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