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将那片毁灭的火光远远甩在身后，驶入相对安全的荒原，“黑犀牛”才缓缓减速。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硝烟、血腥和汗味。石磊小心翼翼地将周不忘放在后座。她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眉头紧锁，左肩的伤口在颠簸中又渗出新的血迹，染红了临时包扎的绷带，脸色白得像纸。
“不忘？撑住！”夏昭透过后视镜焦急地喊。
周不忘微微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但看到夏昭那头乱糟糟的短发和满是烟灰血污的脸，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嘴唇动了动，气若游丝：“…吵。” 说完又闭上了眼，仿佛连说话都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夏昭：“……” 他噎了一下，随即又有点想笑，都这样了还不忘嫌他吵。他赶紧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一点急救用品扔给后座的石磊：“石哥，再给她处理下！苏蔓，盯着点后面！”
苏蔓检查着枪械，闻言翻了个白眼：“知道！你专心开车！别把我们都交代在这破路上！”
石磊沉默而熟练地解开周不忘肩头被血浸透的绷带。伤口很深，皮肉外翻，边缘泛白，看得人心头发紧。他拿出消毒药水，动作尽量放轻。
药水触碰到伤口的瞬间，周不忘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角的冷汗瞬间涌出更多，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硬是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抓着座椅边缘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
夏昭透过后视镜看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油门踩得更稳，【万物之声】如同无形的触手，警惕地扫描着归途的每一寸土地。
归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天色由昏黄转为深沉的墨蓝，荒原上的风声如同呜咽。偶尔遇到小股游荡的蚀骨者，都被苏蔓精准的远程点射和“黑犀牛”的蛮横冲撞解决。车厢里大部分时间只有引擎的轰鸣和周不忘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当铁穹那熟悉的、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钢铁围墙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车厢内紧绷的气氛才稍稍松懈了一丝。
经过严格的消毒、污染检测和身份核验，伤痕累累的“黑犀牛”才被放行进入安全区。车灯扫过，眼前的景象让夏昭的心猛地一沉。
上次秃鹫帮袭击和“清道夫”肆虐的创伤远未愈合。西墙和东区的大片废墟尚未清理干净，焦黑的残垣断壁在夜色中如同狰狞的伤疤。临时搭建的棚户区挤满了无家可归的人，压抑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在寒风中飘荡。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焦糊和绝望的气息。巡逻士兵的脸上写满疲惫，眼神警惕而麻木。整个安全区像一个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黑犀牛”驶向医疗点的方向。赵卫国早已得到消息，带着两个卫兵等在那里。他脸上的疲惫比半个月前更重，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第一时间扫过车厢里每个人的状态，尤其在看到被石磊小心翼翼抱下车、几乎陷入半昏迷的周不忘时，眉头狠狠拧紧。
“立刻送进去！老陈！”赵卫国沉声下令。早已准备好的医疗兵立刻推着担架车冲了过来。
“她怎么样？”赵卫国看向夏昭，声音低沉。
“伤得很重，左肩差点被劈开，失血过多。”夏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指了指自己背包，“但我们找到了这个。” 他拿出那个密封袋，里面三个深紫色的诡异囊泡在医疗点昏暗的灯光下，其表面的金色脉络似乎脉动得更加清晰了。
赵卫国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他瞳孔微缩，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凝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但这情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伸出手，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接过密封袋，手指隔着袋子轻轻触碰着那温凉的囊泡表面。
“次级样本…”赵卫国喃喃自语，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活性的？”
“嗯，带回来时就这样。”夏昭点头，紧紧盯着赵卫国的表情，“基地核心被转移了，自毁程序启动，我们差点被埋在里面。这东西…有用吗？”
赵卫国没有立刻回答，他深深看了夏昭一眼，又看了看被推进医疗帐篷的周不忘的方向，最终将目光落回手中的紫色囊泡上。“有没有用，需要分析才知道。但你们…做得很好。” 他拍了拍夏昭的肩膀，力道很重，“先去处理下自己的伤。石磊，苏蔓，你们也是。剩下的事，交给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抱着那个密封袋，带着卫兵，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指挥部那栋相对完好的建筑，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
夏昭看着赵卫国消失在指挥部大门后的背影，桃花眼微微眯起。背包里那个紫色囊泡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他指尖，赵卫国接过它时那一闪而逝的狂热眼神，还有那句“交给我”背后隐藏的、急于掌控一切的迫切感，都像细小的冰刺，扎进他心里。
“想什么呢？”苏蔓推了他一把，指了指医疗帐篷，“赶紧的，你耳朵还在流血呢！还有你这头发，跟被狗啃了似的！”
夏昭回过神，摸了摸自己刺手的短发茬，又摸了摸嘴角干涸的血迹和隐隐作痛的耳朵，强行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急什么？这叫战损风，懂不懂？帅着呢！” 他一边嘴硬，一边还是被苏蔓半推半搡地走向医疗点。
医疗帐篷里人满为患，空气污浊。夏昭坐在角落一张小凳子上，任由老陈给他清理耳朵和嘴角的伤口，消毒药水刺激得他龇牙咧嘴。他的目光却穿过忙碌的人群，落在不远处用布帘隔开的临时手术区。
石磊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守在外面，林梅抱着小石头，满脸担忧地站在一旁。
【万物之声】在嘈杂的环境中自动过滤着信息，但一些压抑的对话还是钻入他耳中：
“…赵队又拿到好东西了？看他刚才那样子…”
“…谁知道呢…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说西边又发现那种机械怪物活动的痕迹了…”
“…妈的，刚消停几天…”
夏昭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铁穹的伤口在流血，新的阴影又在逼近。而他们拼死带回来的东西，似乎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希望，反而像一颗投入死水的不明石子，激起的涟漪下，隐藏着更深的漩涡。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刺手的短发茬，又想起周不忘在车上嫌他吵时那虚弱却固执的样子。至少，他们都活着回来了。这就够了。至于那些紫色的麻烦和赵卫国藏着的秘密…
夏昭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疲惫却依旧张扬的弧度。
来日方长。他夏昭，最不缺的就是刨根问底的“好奇心”和搞事情的“小聪明”。铁穹这摊浑水，他趟定了！
铁穹安全区的清晨向来嘈杂，但今天的喧嚣格外刺耳。
夏昭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惊醒，他猛地从板房的简易床铺上弹起来，耳朵里还残留着昨晚过度使用【万物之声】的嗡鸣。
窗外，天刚蒙蒙亮，灰蓝色的晨光中，安全区像一锅即将煮沸的水，不安地躁动着。
\"出什么事了？\"夏昭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对面床铺的石磊。后者已经穿戴整齐，岩石化的手臂正在往战术背心里塞最后一块钢板。
\"巡逻队发现大规模尸群。\"石磊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北面，距离不到五公里。\"
夏昭的睡意瞬间消散。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抓起挂在床头的战术背心就往身上套，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猫。\"规模？\"
\"至少上千。而且...\"石磊顿了顿，脸色凝重，\"有冰尸混在里面。\"
夏昭的手指僵在战术背心的扣子上。冰尸——那些在极端低温下变异、速度奇快、攻击附带冻伤的怪物。上次在冷库遇到的三只就差点要了他们半条命，现在混在上千普通蚀骨者中...
\"赵队呢？\"夏昭迅速系好靴带，抓起放在枕边的军刺和手枪。
\"指挥部开会。半小时前派人来叫过你，看你睡得死...\"石磊的话被一阵尖锐的警报声打断。那不再是常规的警戒警报，而是连续不断的短促尖啸——最高级别危机警报！
夏昭的【万物之声】被动捕捉到远处围墙上的骚动：士兵们急促的呼吸、弹匣插入枪膛的咔嗒声、对讲机里混乱的呼叫...还有，更远处，那种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拖沓脚步声和嘶哑低吼。
\"走！\"夏昭一把拉开门板，迎面撞上了匆匆赶来的苏蔓。她全副武装，高马尾束得一丝不苟，95式步枪挂在胸前，腰间别着至少五个备用弹匣。
\"浪子！石头！\"苏蔓的语速比平时更快，\"赵队下令所有觉醒者立刻到西墙集合！那边压力最大！不忘已经先过去了！\"
夏昭心头一跳：\"她伤好了？\"
\"鬼知道！\"苏蔓翻了个白眼，\"我刚从医疗点过来，她人已经不见了，床铺是凉的，估计半夜就溜了！\"
三人快步穿过混乱的安全区。幸存者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有人抱着孩子往中央掩体冲，有人疯狂往车上塞物资，更多人则呆立在原地，脸上写满绝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慌气息。
西墙的情况比夏昭想象的更糟。原本就因上次袭击而受损的墙体刚刚经过临时加固，但此刻那些沙袋和钢板已经被撞得七零八落。墙头上，士兵们疯狂倾泻着火力，曳光弹划破晨雾，在灰蓝色的天幕上拉出猩红的轨迹。
夏昭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墙垛上的周不忘。她穿着那件熟悉的、洗得发白的灰色战术外套，右肩的绷带隐约可见，左臂自然下垂，右手握着那把久经沙场的消防斧。晨风吹乱她的短发，露出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她站在那里，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又内敛沉稳。
\"不忘！\"夏昭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墙头，【万物之声】瞬间被墙外的景象冲击得嗡嗡作响——
上千只蚀骨者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北面的荒原涌来！它们形态各异，有的穿着破烂的制服，有的只剩下森森白骨，但无一例外地大张着腐烂的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更可怕的是，在这片\"潮水\"中，时不时会闪过几道青灰色的影子——那些影子移动速度快得惊人，所过之处，空气中的水分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七只冰尸。\"周不忘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冷静得可怕，\"三只在左翼，两只中路，还有两只...\"她突然眯起眼，\"...绕到东墙去了。\"
夏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两道青灰色的影子以诡异的角度折向东侧。\"操！声东击西！\"他猛地转向正在指挥火力的赵卫国，\"赵队！东墙！它们要...\"
\"我知道！\"赵卫国脸色铁青，对讲机贴在耳边，\"东墙已经增派了一个排！现在问题是这边！\"他指向墙外，\"普通蚀骨者只是炮灰！冰尸在驱赶它们冲击我们的薄弱点！\"
夏昭一惊：它们什么时候有了意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中路那两只冰尸突然加速！它们扭曲的肢体在晨光中拉出模糊的残影，所过之处，地面瞬间结出一层薄霜！被它们驱赶的蚀骨者群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的羊群，疯狂冲向围墙刚刚修补过的脆弱连接处！
\"开火！集中火力！\"赵卫国怒吼。
重机枪喷吐火舌，子弹如同金属风暴般倾泻而下！前排的蚀骨者如同割麦子般倒下，但后面的立刻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更可怕的是，那两只冰尸借着尸群的掩护，已经冲到墙根下！它们青灰色的皮肤上覆盖着细密的冰晶，指甲乌黑锋利，喉咙里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轰！\"
一声巨响！围墙连接处被冰尸合力撞出一个缺口！破碎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四处飞溅！潮水般的蚀骨者立刻从缺口涌入！
\"堵住缺口！\"赵卫国拔出手枪，亲自冲向突破口。
夏昭刚要跟上，【万物之声】却突然捕捉到一丝极其不和谐的动静——来自指挥部方向！那是...金属门被暴力破开的声音？还有...赵卫国的卫兵倒地的闷响？
\"夏昭！发什么呆！\"周不忘的厉喝将他拉回现实。她已从墙头一跃而下，消防斧划出冰冷的弧线，将一只冲进来的蚀骨者头颅劈成两半！
\"指挥部有情况！\"夏昭压低声音对石磊和苏蔓说，\"你们去帮赵队！我去看看！\"
不等回应，他已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指挥部。身后传来苏蔓的咒骂和周不忘冷静的指挥声，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那种如芒在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赵卫国今早的反应太镇定了，镇定得不正常。面对上千蚀骨者和七只冰尸的围攻，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组织撤离，而是把所有觉醒者调到前线...就好像...在拖延什么？
指挥部的门虚掩着，门口倒着两个卫兵，昏迷不醒但还有呼吸。夏昭放轻脚步，【万物之声】全力开启——
里面有人在翻箱倒柜！金属碰撞声、纸张撕裂声、还有...液体晃动的汩汩声？
夏昭深吸一口气，猛地踹开门，军刺直指屋内：\"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