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针，猛地扎在裸露的皮肤上。
街上的积雪被踩踏得又脏又硬，路旁堆积着尚未彻底融化的灰黑色雪堆。
天色已暗，街道两旁的居民楼窗户里透出星星点点温暖的灯火，远远近近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
年味，像一层坚韧的薄膜，包裹着这座北方城市的冰冷内核。
林飞裹紧军大衣，缩着脖子走在前面带路。
赵鹏紧跟在我身边，吊着的手臂裹在厚厚的棉衣袖子里。
“越哥……”赵鹏忽然压低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踌躇和决心。
“等我这手好了，能不能……留在咱网吧这边？不去学校了，反正也没啥课了。敏敏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路灯的光把他年轻的脸庞照得半明半暗，眼神却很亮。
寒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痛。
我侧头看他，他眼神里有种近乎莽撞的真诚。
“想好了？跟着我们混，不见得比你念完大学分配个工作安稳。”我语气平淡。
“安稳有啥意思？”赵鹏立刻反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屑。
“我就想干点实在的，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跟着越哥你，跟着飞哥，我觉得有奔头！比在学校里混日子强一百倍！”他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再说，敏敏她……”他顿了顿，脸微微发红，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我沉默地走了几步，脚下踩着硬实的冰雪嘎吱作响。
林敏的未来，林飞的担忧，赵鹏此刻的热血和承诺……
生活的网，远比股市的K线和商场的博弈要复杂得多。
“先把手养好。”我最终开口，没有许诺，也没有否定。
“眼前的事做好了，后面的路才好走。”
赵鹏用力“嗯”了一声，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脚步都轻快了些。
老孙头的小杂货铺果然还亮着灯。
林飞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和两包好烟，成功“磨”来了两挂号称“压箱底”的千响大红鞭，还有一小箱手持的“彩菊”烟花。
回来的路上，林飞抱着那箱烟花，喜笑颜开：“嘿嘿，待会儿咱找个宽敞地方，好好热闹热闹！崩崩晦气！”
回到网吧，夕悦和林敏她们已经把桌子收拾干净，还泡了一壶热乎乎的茉莉花茶。
暖气的热浪混杂着茶香、残留的汤圆甜香，以及旧灯笼红纸被灯泡烘烤后散发的淡淡焦纸味，形成一种独特的、只属于这里的“家”的气息。
“走！放炮去！”林飞迫不及待，放下烟花箱子就招呼大家去街对面相对开阔的空地。
寒风凛冽，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呵气成霜。
我们一群人走出温暖的网吧，瞬间被寒气包裹。
夕悦怕冷，裹紧了我的羽绒服帽子，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林敏和李婷互相挽着胳膊，跺着脚取暖。
张浩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趣地盯着林飞拆鞭炮包装。
赵鹏只能用一只手笨拙地帮忙撕扯包装纸。
“都闪开点！”林飞豪气干云地把那挂沉甸甸的千响红鞭挂在一根早已干枯、伸出院墙的粗树枝上。
长长的红色炮捻垂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条沉睡的赤蛇。
他掏出一个崭新的防风打火机，咔嚓一声脆响，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
“准备好喽——”他声音洪亮，带着明显的兴奋，弯腰凑近炮捻。
嗤啦——！
一点火星猛地燃起，沿着捻子飞快地向上蹿去！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爆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寒冷的空气！
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铁皮屋顶！
赤红色的鞭炮碎屑如同火山喷发般炸开，裹挟着呛人的硝烟味，漫天飞溅！巨大的声响在冰冷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引得附近楼宇的声控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啊——！”李婷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夕悦也猛地往我怀里一缩，身体微微颤抖。
我揽住她的肩，清晰地感受到她隔着厚厚羽绒服的紧绷。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持续冲击着耳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气味。
林飞却兴奋得像个孩子，在一片喧嚣中对着我们大声吼：“怎么样！够不够响！驱邪避灾！旺不旺！”
硝烟弥漫，红色的纸屑像雪花般簌簌落下，粘在他的大衣帽子和肩膀上。
鞭炮终于炸到了尽头，最后几声零星的脆响后，世界陡然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
只有耳鸣嗡嗡作响，硝烟味浓烈得有些呛人。
“太响了飞哥！我耳朵都快聋了！”李婷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大声抱怨，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红晕。
“响才好啊！”林飞哈哈大笑，弯腰去拿那箱“彩菊”。
“来来来，一人拿几个！拿着放才有意思！”
色彩缤纷的小烟花被分发到每个人手里。
林敏给了赵鹏一个，又拿起一个给张浩。
夕悦也拿了一个，攥在手里，小小的金色圆柱体，带着冰冷的金属触感。
林飞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用烟头熟练地点燃了自己手中的“彩菊”。
嗤嗤几声轻响，几朵小小的、极其耀眼的金色火花猛地从顶端喷射出来，急速旋转着，像几朵盛放在寒夜里的金色菊花，绚烂极了。
“哇！好看！”夕悦惊叹出声，眼睛被那跳跃的、短暂的金色光芒点亮。
她也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手中的小烟花顶端凑近林飞烟头的红点。
嗤——！
同样璀璨的金色火花喷射出来，旋转着，照亮了她被冻得微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眸。
“敏敏！快！你的！”李婷也点燃了自己的，兴奋地招呼林敏。
很快，大家都点燃了手中的“彩菊”。
一朵朵旋转跳跃的金色火花在寒冷的夜色里此起彼伏地绽放开来，划出一道道短暂而炽热的光轨。
冰冷的空气被映亮，驱散了鞭炮带来的硝烟味，只剩下烟花燃烧特有的淡淡焦糊气。
我们围成一个小小的圈，每个人都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朵跳跃的金色火焰，仿佛捧着一小团温暖而梦幻的希望。
金色的光映在每一张年轻的、带着笑意的脸上，驱散了寒意，也暂时模糊了各自心底的沉重。
赵鹏只能用一只手拿着燃烧的“彩菊”，笨拙地躲避着飞溅的火星，却笑得格外灿烂。
林敏就在他旁边，金色的光芒在她清澈的眼眸里跳跃闪动。
李婷笑着挥舞手臂，让火花划出更长的轨迹。
张浩静静地看着手中旋转的火菊，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若有所思。
噼啪作响的金色火花渐渐微弱下来，最终化作一缕细细的青烟熄灭。
短暂的绚烂过后，残留的火星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黯淡、消失。
寒意重新笼罩下来。
“走喽！回去喝热茶！”林飞搓着手，带头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