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还未完全褪去,赵构已在偏殿内来回踱步,不多不少,刚好走了七步。
案上韩世忠的急报,被烛火烘烤得微微发卷,“金军密探渗透南岸城镇,临安城亦有异动”这几行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恰似一根尖锐的细针,直直扎在后颈,让他如芒在背。
“官家。”赵鼎掀起门帘走进来,青衫的下摆还沾着工部的炭灰——显然,他刚从水力锻铁炉的施工现场匆匆赶来。
这位穿越而来的蜀汉丞相,此刻眉心微微蹙起,指节轻轻叩了叩案上的急报,说道:“韩大帅说,那些密探伪装成商队、流民,甚至……太学生?”
赵构停下脚步,指尖重重地落在“临安”二字上,缓缓开口:“昨日清晨,有个卖炊饼的老汉,多找了朕三文钱。”他抬起眼眸,眸色深沉如深夜的西湖水,“可他手上的茧子生在掌心,分明是常年握刀把子的痕迹。”
赵鼎瞳孔微微一缩。
他太了解这位“幼主”了——前世的刘禅虽常被世人笑称“扶不起”,但实则心思细腻如发。当年丞相府里该换哪方砚台石,御花园中哪株梅树需要剪枝,小阿斗总能在他疏忽之际适时提醒。而此刻,这份细腻用在查探敌踪上,无疑是一把最为锋利的宝剑。
“敌暗我明,形势不利。”赵鼎轻抚胡须,沉吟片刻后道,“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纸,展开一看,竟是一份“悬赏告示”的草稿,“放出风声,就说朝廷截获了金国的密信,愿以千金悬赏知情者。那些如耗子般藏在暗处的家伙,闻到血腥味总会忍不住探头。”
赵构盯着告示上“知情者”三个字,忽然一笑:“相父这一招,恰似当年博望坡的那把火啊。”他伸手轻轻按住赵鼎的手背,只觉触感比昨日更为冰凉——毕竟这具赵鼎的身躯,到底比不上当年在五丈原时那般强健。“王希孟呢?”
“正在偏殿候着。”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极为轻微的脚步声。
走进来的少年身着青衫,腰间挂着一枚看似普通的青玉坠子,若不仔细端详,根本注意不到坠子底部刻着一个极小的“御”字。
王希孟今年刚满二十,却是监察司中最年轻的秘探,上个月他才从伪齐境内成功带回二十份军报。
此刻,他垂首站定,眼尾还留着前日伪装成流民时被野狗抓伤的痕迹。
“去大相国寺。”赵鼎将告示草稿递给他,“找个说书的,把‘密信’的事儿编得越玄乎越好。务必让茶棚里的老兵、绣坊的娘子,乃至秦府的门房,都能听到。”
王希孟接过纸张时,指腹擦过赵鼎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批改军报磨出来的。
他喉结微微一动,应了声“是”,转身时青衫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将三人的影子投映在墙上,宛如三柄并鞘的宝剑。
三日后的卯时,值殿官手捧着一个牛皮纸包,急匆匆地冲进御书房。“官家!有个自称‘前朝遗民’的男子前来投书,说知晓金国卧底的名单!”
赵构正在翻阅《硝石提纯法》的笔记,闻言猛地抬起头。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照得他眉骨处投下一片阴影:“带他去东暖阁。”他转头对赵鼎说道,“让皇城司的人守在梁上,王希孟扮作茶童。”
东暖阁内,檀香刚刚燃到第二柱,那男子便被带了进来。
此人四十来岁,身着粗布短褐,左眼角有道刀疤,从眉骨一直贯穿到下颌。
他跪地行礼时,赵构留意到他的膝盖在青石板上压出两个极为规整的印子——这绝非普通百姓的跪法,倒像是军中长久研习礼法的士卒才有的姿势。
“小民张二,原是东京城破时逃出来的。”男子声音沙哑,“前日在茶棚听说朝廷悬赏,便想起三年前在大名府,曾瞧见一个身着团花锦袍的人与金将一同喝酒……”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这是当时记下的人名,一直怕金狗报复,所以藏在了房梁上。”
赵鼎接过油纸包时,指尖触碰到包角的蜡痕——这是军中方才防止受潮常用的手段。
他不动声色地打开,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草纸,墨迹已有一些晕染,但“礼部尚书周允文”几个字却赫然在目。
“抬起头来。”赵构突然开口。
就在男子抬头的瞬间,他瞥见对方耳后有一块淡青色的印记——那是金国细作特有的刺青,用靛蓝和朱砂混着药汁刺成,根本无法洗掉。
“张二。”赵构端起茶盏,茶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你自称是东京遗民,可东京话里‘茶棚’应称作‘茶坊’,而你方才说‘茶棚’,倒像是河北口音。”他猛地将茶盏砸在地上,青瓷碎片飞溅到男子脚边,“皇城司!”
梁上“刷”地跃下四条黑影,男子瞬间暴起,迅速从靴筒中抽出短刀。
王希孟早已在一旁等候,反手用茶盘砸向他的手腕,短刀“当啷”一声落地。
皇城司的人上前将他制住,从他贴身衣襟里搜出一封密信,封口处盖着金国四太子完颜宗望的虎符印。
“周允文……”赵鼎捏着密信,“他上个月刚为西夏商队批了二十船茶叶的通关文牒。”
赵构盯着男子被按在地上的脸,对方额角渗出血来,却仍在冷笑。
他突然弯腰,捡起那把短刀:“这刀鞘上的鱼鳞纹,乃是燕云十六州的手艺。”他用刀尖挑起男子的下巴,“说,周允文收了多少金子?”
男子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赵鼎却已翻开密信,扫过几行后抬眼说道:“信里提到‘周尚书已备好黄河渡口的布防图’。”他将信递给赵构,“官家,不如将计就计。”
烛火在两人之间跳跃闪烁。
赵构看信的时间不过半柱香,却仿佛度过了半辈子。
前世相父在五丈原的病榻上,也是这般与他商量如何用木牛流马运送粮草;此刻相父在临安的暖阁里,又与他商议着怎样用假情报去蒙骗金狗。
“伪造一份‘北伐军十五日内在滑州渡河’的密令。”赵构将信拍在案上,“想办法让周允文‘无意间’看到。”他转头对王希孟说道,“你带两个死士,今夜设法混进金营,把这份密令‘遗落’在完颜宗望的帅帐前。”
王希孟解下腰间的青玉坠子,轻轻放在案上:“若我回不来,这便是密探的腰牌。”他说得轻描淡写,可眼底的光芒却比刀刃还要明亮。
“你一定会回来。”赵构按住那枚玉坠,“等打完这一仗,朕要你画一幅《平金图》,挂在大庆殿中。”
次日早朝,当赵构说出“礼部尚书周允文通敌”时,丹墀下的官员们仿佛被惊雷劈中一般,一片哗然。
胡铨第一个跪了下来,朝服上的补子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官家圣明!臣愿领监察御史之职,彻查六部!”
赵构望着殿下跪成一片的朝臣,目光扫过张俊那张变得煞白的脸——这老匹夫昨日还在宣称“和议可保十年太平”。
他抬手按住腰间的玉佩,那是前世相父所赠,温润地贴着皮肤。“推出去斩了。”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如重锤敲击在玉阶之上,掷地有声。
午门外的鼓声响起时,系统提示声也如约而至。
赵构站在勤政殿的廊下,看着虚空中浮现的界面:“完成任务‘成功实施反间计’,奖励积分700,高阶政策类道具《军事动员令模板》已发放。”他指尖轻轻划过“军事动员令”几个字,仿佛在轻抚前世相父所写的《出师表》。
“官家。”赵鼎从殿内走出来,手中端着一盏药汤,“该喝参汤了。”他鬓角的白发在风中轻轻飘动,“方才韩大帅又送来了急报。”
赵构接过汤盏,药香混合着风中尚未消散的血腥气(午门的斩首还未结束)。
他打开急报,上面韩世忠的字迹犹如刀刻一般:“金军前锋夜巡频次骤减,黄河渡口守军换防异常。”
暮色渐渐漫上宫墙,赵构望着案头新得到的《军事动员令模板》,突然笑了。
他转头对赵鼎说道:“相父,你说韩大帅的神机营,用上新造的火铳,能否挡住金狗的夜袭?”
赵鼎望向殿外渐渐刮起的北风,那风中仿佛裹挟着金戈交鸣的气息,恰似当年出祁山时的夜风。
他将参汤递得更近了些:“臣信得过韩世忠,更信得过官家的火器。”
此时的黄河岸边,韩世忠伫立在渡口的了望塔上,凝视着北岸那忽明忽暗的篝火。
他腰间的虎符被体温焐得发烫,身后传来神机营士卒装填火铳的“咔嗒”声——那些新造的火铳,枪身还留存着锻铁炉的余温。
“大帅!”偏将急匆匆跑上来,“探马回报,金营后半夜有动静!”
韩世忠伸手摸了摸身旁的臼炮,炮管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他扯下腰间的酒囊,猛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流淌而下:“告诉弟兄们,今晚要是谁让金狗过了河……”他目光坚定地盯着南岸的灯火,那里是临安,是他们誓死要守护的家国,“老子就扒了他的皮!”
夜风卷着黄河水的腥气扑面而来,远处传来金营的号角声,宛如一根紧绷的弦,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