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风刀子般割在脸上,林一跟着哈尔查和巴特尔,
步履有些虚浮地踩在厚实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闷响。
巴特尔带头的步履粗鲁而沉重,显然还在提防这个浑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外来者。
他刚才的话并非单纯暴躁。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一片枯黄色的牧草地上,
零星散布着几块足球大小、颜色极深的枯萎草圈,
草叶像被瞬间吸干了所有水分般焦黑蜷曲,深陷在冻土中。
巴特尔正跨过这样一块死斑,浓密的眉毛拧得像纠结的树根。
腐殖的气息确实还在,从林一身体的更深层逸散出来,
微弱但顽固地污染着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终焉之种的每一次沉睡中的搏动,都如同一滴墨水滴入清水,
在无声无息间改变着他周围的自然法则。
这并非埃辛诺斯的狂傲,更像一种源于存在本质的、无法自控的本能外泄。
他们快速爬上西面一道平缓的山坡,坡底一处能挡风雪的浅凹地里,
挤缩着十几只成年红角母羊,正发出恐惧不安的“咩咩”声。
一只体格明显娇小一圈的母羊正焦急地用鼻子拱着蜷缩在地上、
浑身浴血的一团褐色毛发——那正是被狼掏了的羊羔。
两只看起来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瑟缩在母亲腹下,冻得发抖。
巴特尔骂骂咧咧地冲上去驱赶那些不安分的大羊,避免它们踩踏受伤的羊羔。
受伤的羔羊侧腹被利爪撕开了一条近尺长的狰狞伤口,
皮肉翻卷,暗红的血液已将身下冻结的泥土染成了深褐色,
混合着黄绿色的羊水与黏液,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和内脏特有的温热气息。
肠子的一小段隐约可见,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沾满了泥泞草屑。
羊羔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只有胸腔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它还剩一口气。
哈尔查面色沉静得像一块风吹雨打过的石头。
他蹲下身,老练地拨开伤口上的污物查看,对巴特尔道:“按住它!”
巴特尔立刻用他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按住了羔羊的挣扎,眼神却依旧带着对林一的警惕:
“腐草人,去拿那个黑药罐子!火堆旁边,快点!”
林一慢慢地走向旁边那冒着微弱青烟的小篝火堆,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他和那堆篝火存在一般。
他的步伐轻盈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当他走到篝火旁时,他停了下来,凝视着那堆灰烬。
灰烬中,一个拳头大小、粗糙笨重的黑色石罐若隐若现。
林一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石罐从灰烬中拿了起来。
石罐入手的瞬间,一股沉重和冰冷的感觉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能感觉到石罐的表面凹凸不平,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烟灰和烧焦的痕迹。
就在林一弯腰的瞬间,哈尔查正打开一个兽皮药囊。
药囊里装着的是他刚才刮好的粉末,这些粉末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金色泽,就像是碾碎的矿石一样。
哈尔查将这些粉末小心地洒在羔羊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粉末一接触到鲜血,立刻就化作了一种粘稠的暗褐色糊状物,
同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类似金属生锈的腥气。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从林一的身体中喷涌而出。
这股力量如同被唤醒的幽灵一般,毫无征兆地从他毫无防备的肢体中溢散出来。
这股力量散发着一种浓烈的生机与腐坏并存的神性气息,
与周围的血腥和药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血腥与药味混杂的地方,这股气息显得格外突兀。
受伤濒死的羔羊像是感受到了这股气息的威胁,
猛地一蹬腿,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般的抽搐。
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与那股即将吞噬它生命的“恶息”做最后的抗争。
巴特尔瞬间暴怒,按着羊的手青筋暴起,抬头就要怒吼:
“你找死——”
但哈尔查的动作比他更快,那鹰隼般的眼睛捕捉到了瞬间即逝的变化。
就在羔羊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刹那,老者枯瘦的手指闪电般在血污的伤口上方一抓!
动作怪异得如同在空气中捕捞着什么,然后猛地将“抓到的东西”,
连同手上的黑褐色药糊一起狠狠地拍进了羊羔的伤口深处!
“呃——!”羊羔发出一声被强行堵住的、极痛苦的长嘶,身体痉挛般弓起。
伤口流出的不再是单纯的血液,而是混入了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极淡极淡的墨绿色气息,
与那暗金色粉末化成的药膏迅速混合、纠缠,
旋即那股“墨绿”如同被吸附消融般,无声无息地被那锈腥味的药膏吞噬了!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原本因绝望和大出血而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
在吸收了那点“腐草恶息”后,竟奇迹般地没有熄灭,
反而如同灌入了某种顽强的邪异燃料,燃起了一簇幽暗摇曳却极其坚韧的微光。
羔羊剧烈抽搐的身体僵直了一瞬后,渐渐平复下来,虽然依旧虚弱痛苦,
但那巨大的伤口肉眼可见地停止了新鲜血液的流淌,
边缘的皮肉在墨绿与暗金色纹路纠缠的药膏覆盖下,
以一种远超常理的缓慢速度在收缩、粘合!
巴特尔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伤口,又猛地扭头看向林一,
眼神中的暴怒被震惊和更深层次的恐惧取代:“你……你那恶息……”
哈尔查沉沉地喘了口气,额角渗出汗珠,神情疲惫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他没看林一,只是盯着伤口上那诡异融合的药膏,
用指节沾了点放在鼻尖嗅了嗅,声音低沉得如同风吹过峡谷:
“‘腐草的恶息’,既是毒,也是药。能最快地燃尽将死之物,
也能……吊住最后一口气,用命来抵命。小子,把药罐里的灰膏挖出来给我。”
林一沉默着将手中冰凉粗糙的石罐递过去。
罐子里是一种冷却凝固的、散发着草木焦苦气息的黑色膏状物。
哈尔查毫不犹豫地挖出一大块,混合着地上干净的冰雪,用指力揉搓成温热的半固体药泥,
小心地敷在那覆盖着暗金与墨绿色药膏的伤口上,再用细皮带熟练地包扎起来。
篝火噼啪作响,空气里弥漫着血腥、药味和牲畜特有的膻味。
林一站在冰冷的风雪中,感受着体内那蛰伏却依旧存在的、不受控的腐殖本源,
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这片名为荒原的土地上,在名为提尔贡河的流域旁,
在灰白鬃毛部族的毡帐外,他不仅仅是承载终焉与腐殖的人形载体。
埃辛诺斯的权柄与意志被迫隐没沉睡,但他这具身体本身,
就已经成了一个移动的、矛盾的污染源与……或许能用得上的诡异药引。
他看向哈尔查那双看透世事的鹰眼,又瞥见巴特尔眼中那强压下的复杂敌视,
最后目光落在那只经过他“污染”处理而暂时保住了命的血羊羔身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