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坎那个沾着菜叶和污水的黑色塑料袋,如同一个被撬开的潘多拉魔盒,将“泥鳅”集团核心层的恐慌与罪证,赤裸裸地暴露在省厅刑侦总队的面前。那本用密语记录的硬皮笔记本,在技术专家连夜破译下,逐渐显露出其狰狞的全貌。
技术科的灯光彻夜未熄。几位戴着白手套、眼神专注的技术员,正对着高分辨率扫描件和实物笔记本,进行最后的核对。沈青云、陈涛、以及被紧急叫来的雷刚,都站在一旁,屏息等待着最终结果。
破译专家,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警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着投影幕布上被逐条翻译、注解的条目,声音带着疲惫与兴奋:“基本可以确定了。这套密语不算复杂,但很实用。‘建材’指代走私的成品油;‘海鲜’是高档汽车零部件;‘玩具’是他们新拓展的境外品牌服装假冒伪劣产品……交易地点除了确认的‘三号码头’(代号‘老家’),还有城东的‘七号仓库’(代号‘新宅’),以及跨省的几个交接点。资金流向虽然依旧隐蔽,但几个固定接收方的代号,为我们下一步追查提供了方向。”
他的激光笔停留在几个频繁出现的特殊符号上:“最重要的是这个,类似‘Ω’的符号,旁边总是跟着巨额数字。结合上下文和时间点,我们判断,这极可能代表向‘保护伞’或特定关键人物输送的利益。而这个符号,在李坎的记录里,出现了十七次!”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投影仪风扇轻微的嗡鸣。十七次!这意味着,有一条或多条隐藏极深的腐败链条,与这个走私集团紧密捆绑。
沈青云目光沉静,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也就是说,打掉李坎,不仅仅是斩断‘泥鳅’的一条臂膀,更可能扯出他身后更深层的保护网?”
“理论上,是的!”老专家肯定地点头,“这本私账,是李坎给自己留的保命符,也是指向更深处的一幅残缺地图!”
雷刚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太好了!这下看这帮龟孙子往哪儿藏!沈总,下命令吧,怎么干?”
沈青云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投影幕布前,仔细看着那些被破译的代号和记录,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脑子里。片刻后,他转过身,眼神已然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决断。
“陈支,”他看向陈涛,“根据笔记本上的信息,立即重新调整监控重点,尤其是‘七号仓库’和那几个跨省交接点,我要知道现在谁在控制,有什么动静。”
“雷支队,”他又看向摩拳擦掌的雷刚,“抓捕李坎,由你的一支队执行。行动要快、要狠,不能给他任何销毁证据或通风报信的机会!同时,做好他激烈反抗或自杀的准备,我要活的、能开口的李坎!”
“技术科,继续深挖笔记本和已扣押电子设备里的所有信息,寻找与‘Ω’符号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指令清晰,目标明确。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沈青云那份不动声色间掌控全局的沉稳与力量。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城市尚未完全苏醒。李坎居住的高档小区里一片宁静,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枝头鸣叫。
数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驶入小区,精准地停在了李坎那栋楼的各个出入口。身穿黑色作战服、头戴防弹头盔、手持微冲的特警队员,如狸猫般迅捷地下车,占据有利位置。
雷刚亲自带队,他通过耳麦确认各小组就位后,对着话筒,声音低沉而有力:“行动!”
两名特警利用破门锤,伴随着一声短促沉闷的巨响,厚重的防盗门应声而开。队员们如潮水般涌入。
卧室里,李坎刚从睡梦中被惊醒,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数名如天神般降临的特警死死按在床上,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太阳穴。他那个年轻的情妇吓得尖叫一声,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李坎!你被捕了!”雷刚走上前,亮出逮捕令,声音如同寒冰。
李坎面如死灰,肥硕的身体在特警的控制下徒劳地挣扎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了头,像一滩烂泥般被拖了起来,迅速戴上手铐、黑头套,押解出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超过三分钟。
小区里偶尔早起的居民,只看到几辆黑色车辆迅速离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省厅看守所,特审室内。强光灯打在李坎脸上,让他无所遁形。他穿着橙色的马甲,头发凌乱,眼神涣散,与之前那个梳着油头、开着宝马的“李总”判若两人。
沈青云没有亲自主审,而是坐在隔壁的监控室,透过单向玻璃,冷静地观察着。主审官是总队最有经验的审讯专家之一,副队长老方。
老方不急不躁,先是宣读了李坎的权利,然后给他递了一根烟。李坎颤抖着手接过,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烟雾缭绕中,他的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
“李坎,知道为什么抓你吗?”老方语气平淡,像拉家常。
李坎低着头,闷声道:“不知道。”
“不知道?”老方拿起那本被证物袋封存的笔记本,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东西,眼熟吗?你扔垃圾的手法,不太专业啊。”
看到笔记本,李坎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老方开始不紧不慢地念出笔记本上几条关键的交易记录,时间、地点、货物代号、金额,分毫不差。每念一条,李坎的肩膀就塌下去一分。
“这些东西,够你在里面待多久,你心里有数。”老方放下笔记本,身体前倾,目光如炬,“现在,给你指条明路。‘泥鳅’是谁?你们的上线、下线还有谁?这个‘Ω’符号,代表的是谁?”
李坎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发白,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他害怕“泥鳅”的报复,更害怕那个隐藏在“Ω”符号后面的力量。
“我…我不能说…说了,我全家都完了…”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监控室里,沈青云对身边的雷刚低声道:“他心理防线已经松动,现在缺的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以及对我们的信任。让老方给他加点压,同时,把他儿子因为他的事情在学校被孤立、妻子整日以泪洗面的情况,‘无意中’透露给他。”
雷刚会意,立刻通过隐秘通讯器向老方传达了指令。
审讯室内,老方接到提示,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惋惜”:“李坎啊,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泥鳅’现在自身难保,你指望他保你?至于你后面的人…呵呵,你出了事,他们第一个想的是怎么把你撇干净,甚至…”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没有说下去。
紧接着,老方看似随意地提起:“你儿子挺优秀的,听说在重点中学?唉,就是最近好像因为家里的事,不太合群…你老婆也不容易,天天哭,眼睛都快瞎了…”
这话如同尖刀,狠狠刺中了李坎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我说!我全都说!求求你们,一定要保护我的家人!”
李坎的崩溃,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他提供的关于“泥鳅”集团运作模式、核心成员、交易规律的信息,极具价值。更重要的是,他虽然不知道“Ω”符号的确切指向,但他交代,每次需要打通某些“关节”时,都是“泥鳅”亲自通过一个特定的、无法追踪的加密通道联系,而利益输送,也由“泥鳅”一手操办,从不假手他人。
“泥鳅”的谨慎和老辣,超出了预期。
然而,李坎的落网,不可能完全保密。尤其是在省厅内部,某些嗅觉灵敏的人,已经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
政委吴国忠再次“路过”沈青云的办公室,这次他没有带茶杯,脸色也比上次凝重了些。“沈总,动作很快啊。李坎这条线,挖得不浅吧?我听说…牵扯可能有点广?”他试探着问。
沈青云正在批阅文件,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吴政委,案子还在侦办阶段,有些情况不便透露。不过请您放心,我们一切行动都依法依规,在厅党委的领导下进行。”
吴国忠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笑了笑:“那是,那是。你办事,我放心。就是…提醒一下,注意影响,注意安全。”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青云一眼,转身离开。
沈青云放下笔,看着吴国忠的背影,目光深邃。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李坎的落网,不仅惊动了水下的“泥鳅”,也可能惊动了某些隐藏在岸上的、穿着鞋的人。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如履薄冰。他拿起红色加密电话,准备向高振邦厅长做一次详细的专题汇报。省厅的这一池水,因为他这条“过江猛龙”的搅动,已然开始掀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