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局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 “滋滋” 的低鸣，像只永远睡不够的蝉。
李小明站在窗边，指节无意识地抠着玻璃上的雨痕 。
那是三天前暴雨留下的印记，弯弯曲曲的，像他此刻脑子里缠绕的线。
三天前，他被从黑龙集团总部的审讯室里放出来。
金大状用 “证据不足” 四个字轻飘飘地打发了他，却在媒体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报纸头版印着他伪造身份的卧底照片，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特调局滥用职权，派间谍渗透民企”，旁边配着司马金元西装革履的采访照，照片里的男人嘴角噙着笑，眼神像淬了冰的刀。
“吱呀” 一声，办公室门被推开。赵胜男抱着一摞卷宗走进来，军绿色的战术靴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她把卷宗往桌上一放，金属扣碰撞的脆响惊得李小明浑身一哆嗦。
“坐。”
赵胜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自己先拉开椅子坐下，椅腿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她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照片，推到李小明面前，“认识他吗？”
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蓝色工装，眉眼间带着股没被生活磨平的倔强，嘴角还有道新鲜的疤。
李小明认得他 。
周小兵，周强的弟弟。
周强是城西爱心宠物医院的护工，三天前死在堆满 “忆甜园” 罐头的储藏室里，手里还攥着半罐渗着淡绿色液体的金枪鱼罐头。
“周强的弟弟。”
李小明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在照片边缘摩挲。
他想起那天在技术部，周强藏在罐头里的微型 U 盘弹出的视频画面 。
仓库里堆着小山似的 “忆甜园” 罐头，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往罐头里注射淡绿色液体，而那个男人，正是他的大学导师。
“他今早闯进局里，说有东西要给我们。”
赵胜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枚指甲盖大小的 U 盘，外壳上还沾着点深褐色的罐头肉糜，“你自己看。”
李小明颤抖着接过 U 盘，插进桌下的电脑。
进度条缓慢地爬升，像在丈量他和真相之间的距离。
视频画面有些晃动，显然是用手机偷拍的，但能清晰地看到司马金元的侧脸 。
他穿着件黑色丝绸衬衫，正对着一群穿白大褂的人说话，手指在一份标着 “第七代催化剂” 的文件上点了点。
“…… 下周开始，‘忆甜园’罐头全面投放碧水湾社区。”
司马金元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让那些老头老太太多买点，就说是‘宠物营养升级款’。”
画面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接着是周小兵压抑的喘息声，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过了几秒，镜头重新对准仓库，司马金元正把一份文件递给李小明的导师，两人的手指在文件边缘短暂相触，像在完成某种黑暗的交接。
“我哥不能白死。” 周小兵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李小明猛地抬头，看见年轻人站在门框阴影里，工装袖口还沾着点水泥灰，显然是刚从工地上赶来。
他的左手缠着绷带，指缝里渗着血 。
那是昨天去黑龙集团仓库外蹲点时，被巡逻保安的橡胶棍打的。
“你想怎么做？” 赵胜男的声音放柔了些，从桌上的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递了过去。
周小兵没接纸巾，只是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我要出庭作证。这视频，还有我哥藏在罐头里的 U 盘，足够让司马金元把牢底坐穿。”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我已经从工地辞职了，今晚就搬离宿舍，他们找不到我的。”
李小明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看着周小兵眼里的光，像看到了刚入职时的自己 。
那时他也相信，只要证据确凿，正义就一定能伸张。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来保护你！这次绝不会出错！”
赵胜男皱了皱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证人保护程序有严格的流程，需要……”
“我可以！”
李小明打断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我熟悉司马金元的手段，也知道怎么避开监控。把他交给我，开庭前保证万无一失。”
周小兵看着李小明，突然笑了，嘴角的疤跟着牵动了一下：“我信你。我哥说过，特调局里有好人。”
那天下午，李小明带着周小兵去了社区养老院。
养老院在碧水湾小区最深处，藏在两排高大的香樟树后面，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远远望去像块浸在绿水里的红宝石。
院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见李小明带着个年轻人进来，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是小李啊，又来给张大爷送降压药？”
“王院长，这是我表弟，最近有点事，想在您这儿借住几天。”
李小明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塞到老太太手里，“就住三楼那间闲置的房间，不麻烦您照顾。”
王院长掂了掂信封的厚度，眉开眼笑地接过钥匙：“放心吧，保证安全。我们这儿 24 小时有人值班，门口还有张大爷他们几个老棋迷守着，苍蝇都飞不进来。”
三楼的闲置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掉漆的衣柜和一张缺了腿的木桌。
李小明把木桌推到窗边，用几本书垫住瘸腿，又从包里掏出三个微型摄像头 。
一个装在门楣上，对着门口。
一个粘在窗台上，监控楼下。
最后一个藏在衣柜深处，正对着床铺。
“这是紧急报警器，按一下我手机就能收到信号。”
李小明把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东西塞进周小兵手里，又从背包里拿出瓶防狼喷雾，“这个对着脸喷，能让对方昏迷十分钟。”
周小兵看着他忙前忙后，突然笑了：“李哥，你比我妈还啰嗦。”
他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半袋炒花生，“尝尝？我哥昨天给我寄的，还没来得及吃。”
李小明捏了颗花生放进嘴里，炒得有点过焦，带着股烟火气的香。
他突然想起大学时，导师也爱带炒花生去实验室，说是 “熬夜写代码的最佳伴侣”。
那时的花生也是焦焦的，却没现在这么噎人。
“你哥…… 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小明的声音有些发闷。
周小兵的手指在花生壳上摩挲，眼神飘向窗外：“我哥比我大三岁，从小就护着我。我高中辍学想去打工，他拿着扁担追了我三条街，把我逼回了学校。后来他去宠物医院当护工，也是为了供我读大专。”
他从枕头下摸出张照片，上面是两个年轻人搂着肩膀笑，背景是医院的走廊，“他总说，等我毕业了，就一起开个宠物诊所，他懂护理，我学过兽医……”
李小明的喉咙有点发紧。
他看着照片上周强的笑脸，突然想起储藏室里那个倒在罐头堆里的身影，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罐头 。
也许他当时是想把证据藏得更隐蔽些，也许只是饿了，想垫垫肚子。
“放心，” 李小明拍了拍周小兵的肩膀，掌心传来年轻人肩胛骨的硬度，“我不会让你哥白死的。”
接下来的三天，李小明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养老院。
白天他在楼下的香樟树下假装看书，眼睛却死死盯着三楼的窗户。
晚上就睡在楼梯间的折叠床上，耳朵竖得像警犬，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瞬间惊醒。
周二下午，周小兵突然说想吃社区门口的馄饨。
“张记馄饨摊，我哥以前总带我去吃。” 他望着窗外，眼神有点发飘，“老板是个瘸腿的老头，包的馄饨馅儿里放虾皮，鲜得很。”
李小明犹豫了一下。
他早上刚在监控里看到两个陌生男人在养老院门口徘徊，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鸭舌帽，一看就不是社区里的人。
但看着周小兵眼里的渴望，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陪你去，快去快回。”
社区门口的馄饨摊支在一棵老槐树下，蓝色的遮阳棚已经褪成了灰白色，边缘还破了个洞。
瘸腿老头坐在小马扎上，正慢悠悠地揉面，左手边的煤炉上坐着口铝锅，锅里的水 “咕嘟咕嘟” 地冒着泡，白色的蒸汽裹着虾皮的鲜香味飘过来。
“两碗馄饨，多放香菜。” 周小兵熟稔地坐在塑料凳上，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五块钱纸币放在桌上。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李小明身上扫了一圈，慢悠悠地应道：“好嘞。” 他的右手腕上戴着个旧银镯子，摩擦时发出 “叮叮” 的轻响，和面的动作却稳得惊人，擀面杖在面板上滚动的节奏均匀得像时钟。
李小明的手指在口袋里攥紧了防狼喷雾。
他注意到老头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伤口边缘很不平整，不像是工伤，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掉的。
而且他揉面的力道太大了，指节处的肌肉线条分明，绝不是常年揉面该有的样子 。
那是常年握枪或扳手的人才有的手。
“您这镯子挺别致。” 李小明突然开口，眼睛盯着老头的手腕。
老头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了，露出颗金牙：“祖传的，不值钱。”
他把包好的馄饨丢进锅里，水花溅起的瞬间，李小明清楚地看到他右手虎口处有块深色的疤痕，形状像个被灼烧过的弹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