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厚重的钟声便撞碎了皇城的宁静。
百官身着朝服,踩着湿滑的宫砖,序列分明地步入庄严的金銮殿。
云文渊站在文官队列的前端,眼观鼻,鼻观心,试图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
昨日隐约听闻京兆尹衙门接了桩涉及云枫的案子,虽已被他派人压下,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他微微抬眼,瞥向前方龙椅上端坐的皇帝萧衍,只见皇帝面色沉静,目光如常地扫视着殿下众臣,看不出丝毫异样。
例行政务奏报完毕,就在司礼太监准备宣布退朝之际,御史队列中,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的御史大夫王砚,手持玉笏,稳步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
王砚声音清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云文渊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攫住了他。
“讲。”
皇帝萧衍淡淡道。
王砚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臣,御史台王砚,偕同御史李默、赵清等共七人,联名弹劾丞相云文渊教子无方,纵容其嫡子云枫,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弹劾丞相已是非同小可,还是多位御史联名,直指其子品行!
众臣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云文渊,只见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持着玉笏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王御史!”
云文渊强自镇定,出列反驳,“休得信口雌黄!
犬子年少,或有些许顽劣,但绝无‘草菅人命’之说!
此乃污蔑!”
“污蔑?”
王砚毫无惧色,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高高举起,“陛下,此乃云枫罪证详录!
共记大小恶行一十三起,其中致人重伤三起,强占民财五起,逼死人命两起!
时间、地点、苦主姓名、旁证证言,乃至当时经手压下此事的官员、府中管事之名,皆记录在案,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御览!”
太监总管李德全快步下阶,接过那本奏折,恭敬地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萧衍面无表情地翻开,目光迅速扫过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
殿内静得可怕,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随着阅读的深入,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殿内众臣连呼吸都放轻了。
云文渊跪伏在地,额头触着冰冷的地面,心脏狂跳。
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本册子上记录的东西,八九不离十!
他此刻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些陈年旧事为何会被翻出,还如此详尽?
怒的是云枫这个逆子,竟留下如此多的把柄!
“云卿,”终于,皇帝合上了奏折,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这奏折上所写,你可有何辩解?”
“陛下!”
云文渊抬起头,脸上已是老泪纵横,试图以情动人,“臣……臣教子无方,确有失职之罪!
然枫儿年少,或许行事莽撞,但绝无害人之心啊!
定是有人刻意构陷,罗织罪名,欲毁我云氏门楣!
请陛下明察!”
他叩首下去,姿态放得极低。
“构陷?”
皇帝冷哼一声,将奏折重重拍在御案之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众臣心胆俱颤,“一十三起罪状,桩桩件件,时间地点人证俱全!
连替你压下事情的官员名字都一清二楚!
云文渊,你告诉朕,何人能构陷得如此天衣无缝?!
莫非这满朝文武,京畿百姓,皆合起伙来构陷你儿子不成?!”
皇帝的怒火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金銮殿。
云文渊浑身一颤,知道皇帝已是信了七八分,再不敢强辩,只是伏地痛哭:
“臣有罪!臣有罪啊!”
太子萧景立于武将班首,垂眸不语,眼底却闪过一丝快意。
云文渊这老狐狸向来滑不溜手,此次若能借此削弱其势力,于他而言并非坏事。
三皇子萧煜则微微蹙眉,似乎在权衡此事背后的影响。
“好一个‘臣有罪’!”
皇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地颤抖的云文渊,“你身为一国丞相,百官表率,却连自家子弟都管教不好,纵其行凶,为祸乡里,事后还百般包庇!
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如何看这朝廷法度?!”
“李德全!”
“老奴在。”
“传朕旨意!”
皇帝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丞相云文渊,教子无方,纵子行凶,暂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月!
其子云枫,罪大恶极,立即打入天牢,候审待决!
此案由京兆尹协同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务必将所有罪状查清查实,不得有误!”
“臣(老奴)遵旨!”
殿内响起一片应和声。
云文渊眼前一黑,几乎瘫软在地。
罚俸思过尚可承受,但云枫被打入天牢,候审待决……这几乎是要了他半条命!
他猛地抬头,还想再求情,却对上皇帝那双冰冷彻骨、不含一丝情感的眸子,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两名殿前侍卫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失魂落魄的云文渊“扶”了起来,带出金銮殿。
众臣噤若寒蝉,看着昔日权倾朝野的丞相如此狼狈退场,心中皆是凛然。
都知道,这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退朝的钟声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速传遍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芷兰苑内,云芷正在修剪一盆兰草,翠儿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惊惶:
“小姐,小姐!宫里传来消息,老爷被罚俸思过,大少爷……云枫他被打入天牢了!”
云芷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放下银剪,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语气平淡无波:“哦,是么。”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汇聚,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