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同春日里无声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帝京的街巷与朱门。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茶余饭后,坊市之间,便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起初只是零星碎语,说那丞相府的嫡长女可怜,刚回京就被送去冲喜,对象还是那位病怏怏的太子。继而便有“知情者”神秘透露,哪里是冲喜,分明是替那受宠的庶妹顶缸!听说那嫡女不愿,便被嫡母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打发到荒凉寺庙里“静心”去了,是生是死都难说。
话头一旦引向柳贵妃属意庶女云瑶,这流言便瞬间变得灼烫起来。寻常百姓虽不敢明着非议宫中贵人,但那眼神交汇间的意味深长,那摇头叹息间的欲言又止,已然将一种猜测和质疑的氛围渲染开来。
“难怪……我就说嘛,堂堂丞相嫡女,怎会愿意嫁过去冲喜……”
“可不是?听说那太子爷的病……哎哟,怕是……若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女,自然舍不得,找个不得宠的嫡女去,可不正合适?”
“啧啧,这高门大户里的阴私事儿啊……”
流言自然也顺着各种渠道,钻入了高墙深宫。
长春宫内,柳贵妃正对镜试戴一支新进贡的赤金点翠步摇,听得心腹宫女颤抖着禀报宫外渐起的风言风语,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猛地将步摇拍在妆台上!
“胡说八道!”她美目圆睁,胸口气得剧烈起伏,“是哪个杀才在背后嚼舌根?!竟敢编排到本宫头上!查!给本宫彻查!揪出那起子乱传话的,拔了他们的舌头!”
宫女吓得跪伏在地,连声应“是”。
柳贵妃胸口堵得慌,步摇上冰凉的翠羽贴着她发热的掌心。流言恶毒之处在于,它并非全然虚妄,恰恰戳中了她那点不便言说的心思!瑶儿自然是比那云芷好上千百倍,若非碍于嫡庶之别……可这话怎能传到市井之中,成为攻讦她与太子的话柄?
“丞相府那边也是废物!”她迁怒道,“连个女儿都看管不好,闹出这等风波!还有妹妹(柳媚儿),办事如此不力!静心寺那边到底如何了?为何那云芷还能惹出这些是非?!”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将云芷捏死,以绝后患。
与此同时,坤宁宫中也得到了消息。
皇后林婉正在临摹一幅字帖,听得周嬷嬷低声回禀,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险些滴落宣纸。
“哦?竟有这等流言?”她放下笔,接过温湿的帕子擦了擦手,唇角竟似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弧度,“倒是比本宫预想的,还要快些。”
周嬷嬷低声道:“娘娘,这流言来得蹊跷,怕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只是……所言之事,似乎也并非空穴来风。”
皇后走到窗边,看着庭中几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淡淡道:“是啊,真真假假,才最是伤人。柳贵妃此刻,怕是坐立难安了。”
她沉吟片刻,道:“陛下那边,想必也听闻了吧?”
“李公公方才递来消息,说陛下今日批阅奏折时,心情似乎不甚佳,还问了一句……问云家那位在静心寺的嫡女,近况如何。”周嬷嬷回道。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皇帝多疑,最忌臣子欺瞒。这流言虽未明指皇家之过,却将丞相府与柳贵妃那点私心剖开来,摊在了阳光底下。皇帝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既如此,本宫便更不宜插手了。”皇后重新坐回榻上,语气温婉依旧,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陛下自有圣裁。我们……继续‘静观’便是。静心寺那边,我们的人,务必护她周全。本宫倒要看看,这盘棋,接下来会如何走。”
“是。”周嬷嬷心领神会。
流言也如预期般,钻入了东宫。
太子萧景本就因久病而心绪不宁,听得内侍小心翼翼的回禀,顿时一阵急怒攻心,咳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上气。
“混账!咳咳……胡说!全都是胡说!”他嘶哑地低吼着,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母妃岂会……岂会如此待我!云瑶……云芷……”
可他越是激动地否认,内心深处那点被勾起的疑影却越发清晰。为何母妃和舅舅一再强调云芷不堪?为何非要如此急切地促成这替嫁冲喜?甚至不顾皇后隐隐的反对和云芷那“不合时宜”的聪慧……
难道,自己真的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甚至连正妃的人选,都要被如此算计?
一种被至亲欺瞒、利用的屈辱和愤怒,混合着对病痛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猛地挥落榻边小几上的药碗,漆黑的药汁溅了一地,如同他此刻晦暗的心境。
“查!给孤查清楚!流言从何而起!还有……云芷,云瑶!孤都要知道!”他喘着粗气,眼中布满血丝,声音阴鸷,“若让孤知道谁在背后搞鬼……咳咳……”
东宫内外,顿时一片噤若寒蝉。
而处于风暴边缘的丞相府,云文渊更是焦头烂额。同僚们意味深长的目光,陛下看似无意的一句垂询,都让他如坐针毡。他下朝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冲进主院,对着柳媚儿大发雷霆。
“看看你办的好事!如今满城风雨!连陛下都过问了!贵妃娘娘在宫中亦是动怒!若是因此事影响了太子殿下和娘娘的清誉,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
柳媚儿也是又惊又怒,委屈不堪:“这如何能怪我?定是那云芷!定是她在寺中不安分,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消息泄露了出去!或是……或是皇后!对,定是皇后故意散播流言,想打压娘娘和太子!”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云文渊烦躁地打断她,“静心寺那边,你到底处理干净没有?!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了结,死无对证,这些流言自然便会慢慢平息!”
柳媚儿眼中闪过狠毒:“老爷放心,‘山风’已起,就在这两日了!”
静心寺,禅院内。
云芷也从送斋饭的小沙弥那躲闪的眼神和过于恭敬的态度里,察觉出了一丝异样。结合翠儿偷偷听到的、两个洒扫仆妇的低语,她心中了然。
流言,已经起了。
这无疑是三皇子萧煜的手笔。正好风凭借力,这下,水更浑了。柳媚儿和柳贵妃,此刻怕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吧?
那么,她们的反扑,也必将更加疯狂和迫不及待。
是夜,山风格外猛烈,吹得禅院门窗哐哐作响,犹如鬼哭狼嚎。
云芷并未深睡,她和衣而卧,枕下藏着磨锋利的银簪,床头矮几上,放着一小包药性最烈的迷香。
她屏息凝神,听着窗外的一切动静。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从院墙方向隐约传来!
来了!
云芷猛地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冷冽,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