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方才蒙蒙亮,翠儿便依着云芷的吩咐,揣着那小小的纸条,挎着个绣篮,出了芷兰苑,径直往西街最大的那家绸缎庄而去。
她心中如同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面上却强作镇定,一路目不斜视。到了绸缎庄,她并未在一二楼停留,而是假作挑选高档料子,直接上了三楼雅室。
三楼客人稀少,雅室更是清静。
翠儿状似无意地踱到屏风后,手指微颤,飞快地将那纸条塞入了屏风与墙壁之间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里,随即像是无事发生般,随意看了两眼架上的绸缎,便转身下楼,匆匆离去。
整个过程快得几乎无人留意。
她不知这纸条最终会到谁手中,只深信小姐的安排必有深意。
就在翠儿离开绸缎庄后约莫半个时辰,一个做寻常管家打扮、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同一间雅室。他看似在仔细挑选布料,手指却极其自然地在屏风后那道缝隙中一拂,指尖便多了一张纸条。
男子面色不变,将料子交给伙计包起,付钱离去。转过几个街角,确认无人跟踪后,他迅速闪入一条暗巷,将纸条内容快速浏览一遍,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与钦佩,随即将其凑近火折子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这才快步向战神王府的方向行去。
消息,已安全送达墨影手中。
而丞相府内,表面依旧风平浪静。
柳媚儿自认为得计,焦灼的心情稍定,只等着三司查到丞相府,便可“意外”发现那埋藏在芷兰苑的“铁证”,将云芷一举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中勾勒云芷锒铛入狱、凄惨求饶的画面,嘴角忍不住勾起恶毒的笑意。
然而,她并未等来三司衙役的脚步声,先等来的,却是宫中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李德全,带着一小队御前侍卫,直接来到了丞相府!
“李公公?您这是……”云文渊闻讯急忙迎出,见到这阵仗,心头不由一紧。
李德全面色平静,拂尘一甩,尖细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相爷,奉陛下口谕,咱家需带人查看一下贵府大小姐所居的芷兰苑。事关东宫旧案,还请相爷行个方便,让府中人等配合,莫要声张。”
云文渊脸色微变,心下惊疑不定。查看芷兰苑?难道是云芷又惹出了什么祸事?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应道:“是是是,公公请随下官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芷兰苑。
柳媚儿在后堂听得消息,先是一惊,随即大喜!陛下竟直接派了李德全来!这可比三司会审更快更直接!看来陛下对此事极为重视,云芷这次死定了!
她强压兴奋,也忙不迭地跟了过去,准备亲眼看着云芷如何被“人赃并获”!
芷兰苑中,云芷早已接到通传,静立在院中等候。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未施粉黛,神色平静淡然,见到李德全与云文渊、柳媚儿等人到来,只依礼微微福身,不见半分慌乱。
“云小姐,”李德全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语气还算客气,“奉旨办事,需查看一下您的院落,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公公职责所在,但请查看便是。”云芷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李德全一挥手,身后几名侍卫立刻上前,开始仔细搜查院落各处。
柳媚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那片药圃,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果然,不过片刻,一名侍卫便在药圃那株薄荷根下,挖出了那个油纸包!
“公公!有发现!”侍卫将油纸包呈上。
柳媚儿几乎要按捺不住叫出声来,脸上瞬间涌上狂喜与恶毒交织的神色。
云文渊亦是面色一沉,看向云芷的目光带上了惊怒。
李德全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种灰褐色的药粉,气味刺鼻。
他脸色凝重起来,看向云芷:“云小姐,此物从你院中掘出,你作何解释?”
柳媚儿迫不及待地尖声道:“还能作何解释!定是她私藏的毒药!怪不得太子殿下会……陛下圣明!李公公明察!快将这狠毒的女子拿下!”
云芷却看都未看柳媚儿一眼,目光只落在李德全手中的油纸包上,微微蹙眉,似乎有些疑惑:“此物……确是出自芷兰苑?”
“众目睽睽之下掘出,岂能有假!”柳媚儿厉声道。
云芷这才缓缓抬眸,看向柳媚儿,眼神清澈而锐利:“母亲何以如此肯定此物便是毒药?又何以如此急切地便要定女儿的罪?”
柳媚儿被她看得心中一虚,强自镇定道:“不是毒药是什么?藏得如此隐蔽,分明是做贼心虚!”
云芷不再理会她,转而向李德全微微一福:“公公,可否将此物予臣女一观?”
李德全略一沉吟,将油纸包递了过去。
云芷接过,并未嗅闻,而是用手指拈起少许药粉,在指尖细细捻动,又就着阳光仔细观看那包裹的油纸。片刻后,她抬起眼,唇角竟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笑意。
“公公,此物并非毒药,乃是臣女平日配制的一种清热解毒的寻常药散,因气味不佳,故埋于土中避免散发。”
她语气平稳,随即话锋一转,“只是……臣女好奇的是,这包药散,为何会用了‘锦华堂’特供的‘云纹香浸纸’包裹?”
“云纹香浸纸?”李德全一愣。
“正是。”云芷将油纸展开,指向纸张边缘一处极细微的、需仔细辨认才能看出的云朵状暗纹,“此纸乃京城‘锦华堂’独家所产,因其纸质特殊,带有暗记,且经过特殊香料浸泡,价格昂贵,专供宫中几位主子娘娘包一些贵重香料所用。臣女这芷兰苑用度清减,何来此等名贵用纸?”
她目光倏地转向脸色骤然煞白的柳媚儿,声音清冷如冰:
“反倒是母亲院中,似乎颇得贵妃娘娘赏赐,多有此类宫中用物。不知母亲,可否为臣女解惑?”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柳媚儿那张血色尽褪、惊慌失措的脸上!
李德全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他再次拿起那张油纸,仔细辨认那云纹暗记,又凑近鼻尖轻嗅,果然闻到一丝极淡雅的、宫中贵人才常用的冷梅香!
证据确凿!这栽赃用的油纸,竟出自宫中!而柳媚儿,正是与宫中贵妃联系最密切之人!
云文渊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柳媚儿。
柳媚儿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千算万算,只想着用最厉害的“毒药”做证据,却万万没想到,云芷竟如此狡诈!竟在包裹的油纸上做了她根本察觉不到的手脚!更让她百口莫辩的是,这纸……这纸确实是她宫中姐姐所赐,她院中还有不少!
“不……不是……我……”柳媚儿语无伦次,冷汗涔涔而下。
李德全冷哼一声,拂尘一甩:“看来,此事颇多蹊跷。咱家需即刻回宫,禀明陛下!云夫人,您好自为之!”说完,他冷冷扫了柳媚儿一眼,带着那包“证据”和侍卫,转身大步离去。
云文渊看着面如死灰的柳媚儿,又看看神色淡漠、仿佛只是拆穿了一个无聊把戏的云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颜面尽失,怒吼一声:“蠢妇!看你做的好事!”竟气得拂袖而去,懒得再看柳媚儿一眼。
一场精心策划的嫁祸,转眼间反转成自曝其短、引火烧身的闹剧。
云芷独立院中,晨风吹动她的裙摆,神情依旧平静,只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第一回合,罢了。柳媚儿,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