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
只有暴雨无情的喧嚣。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骤然缠上了南之枝的心脏。
师父耳力极佳,绝不会听不到她的呼喊。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脚步加快,几乎是冲到了屋门前,一把推开。
屋内的光线比外面更暗,带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草药味的气息。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靠窗的那张简陋床榻上——
老神仙佝偻着背,坐在床前的脚榻上,上半身却无力的伏在床沿,一动不动。
他花白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一只枯瘦的手还紧紧抓着床单,指节有点扭曲。他就那样趴在那里,仿佛一尊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泥塑,连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师父!” 南之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惊骇的扑了过去。
而紧接着,她的视线越过老神仙伏倒的身影,看到了床上——
蓝芯兰静静的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床素净的薄被,被子拉到了胸口下方,露出了她纤细的脖颈和那张脸。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呈现出一种彻底失去生命力的、灰败的死白。嘴唇是淡淡的青紫色,双眼紧闭,长睫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安静的阴影,却再也无法颤动。
她就像一尊用最上等的玉石精心雕琢而成、却失了魂灵的塑像,美丽,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
那种白,是南之枝作为医者再熟悉不过的——死人的苍白。
“兰姐姐——!!!”一声凄厉到几乎撕裂喉咙的尖叫,从南之枝的胸腔里迸发出来。
她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接瘫跪在了床榻前,溅起地上的些许尘埃。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蓝芯兰的脸颊,指尖却在距离那冰冷皮肤一寸的地方,剧烈的颤抖着,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那刺目的死白,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生与死,也击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狄青紧随其后进来,看到屋内的景象,也瞬间僵立在门口,脸色煞白。
他看着床上那具再无生息的躯体,看着崩溃跪地的南之枝,看着伏倒在一旁、不知生死的老神仙,饶是他心性已变得冷静,此刻也被这接踵而至的惨状冲击得心神剧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之枝跪在那里,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不断滴落,与汹涌而出的泪水混在一起。
她看着蓝芯兰安详却冰冷的睡颜,又看向旁边气息奄奄的师父,一种灭顶的绝望和巨大的悲痛,如同这屋外的暴雨,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南之枝再也支撑不住,俯下身,额头抵在蓝芯兰冰冷僵硬的身体上,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肩膀剧烈的颤抖着。
屋外,暴雨如注,仿佛苍天也在为这谷雨之中,新一轮的生死别离,恸哭不休。
——
谷雨的木屋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清香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悲伤的气息。
南之枝指尖银光闪烁,精准的刺入老神仙头顶和胸口的几处大穴,温和的内力顺着银针缓缓渡入。
狄青则沉默地在角落的小泥炉上照看着粥锅,米香渐渐弥漫开来。
过了一会儿,老神仙枯槁的手指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的移动着,最终落在南之枝脸上。
“之枝……你……你终于来了……” 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一直强行压抑的悲痛洪流终于决堤,混浊的老泪汹涌而出。
老神仙紧紧反握住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他哽咽着,断断续续的将那残酷的经过道来:他们如何进宫,北境王如何点名要蓝芯兰陪同登上观星台,狄尚如何被留在下面,后来上面传来的动静,狄尚抱着已然气绝、胸口插着毒箭的蓝芯兰下来……他如何带着芯兰的遗体,在楚怀蘅派来的人护送下,一路沉默地回到这谷雨……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子在剜他的心。说到最后,他已是泣不成声,只是死死望着床上蓝芯兰那毫无生息的苍白面容,身体因剧烈的抽泣而颤抖。
南之枝听着,脸色也越来越白,握着师父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收紧。
她虽早有不好的预感,但亲耳听到这惨烈的结局,心脏依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兰姐姐……她是怎么死的……
一直沉默的狄青,搅动粥勺的动作顿了一瞬,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冷静,与屋内悲恸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老神医,你是说……我父王和兰姑娘,是同时死在观星台上的?”
老神仙沉浸在悲痛中,只是无力的点了点头。
狄青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锐光闪烁:“这太诡异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仿佛在透过雨丝审视着远方那座血腥的王宫。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同时毙命?一个近身,一个远箭?父王点名要她陪同……这绝非巧合,更像是一场精心清除知情者的局。是为了掩盖什么?是父王自己的秘密,还是……与蓝姑娘背后的天玑山庄有关?
他没有将这些推测说出口,老神仙已经悲痛欲绝,南之枝也心神震荡,此刻抛出更多骇人的猜想,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端着那碗温热的米粥,走到床边,默默递给南之枝,示意她喂给老神仙。
老神仙喝了几口粥,气息稍微顺畅了些,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反复喃喃:“是我不好……不该让她去的……”他不再是那个超然物外、看淡生死的神医,只是一个失去了至亲的可怜老人。
狄青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蓝芯兰毫无血色的脸上,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连绵的雨幕。
五哥当时就在楼下,他在这个局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无可奈何的旁观者,还是顺势而为的受益者?如今父王已死,他手握遗诏,这王位,倒是坐得又快又稳。只是,这下面垫了多少鲜血和冤魂?
南之枝喂完粥,看着狄青沉静的侧脸,轻声问道:“狄青,现在……你一定很担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