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并不在意他的冷漠,径直走到书案前,目光直视着楚怀蘅低垂的眼帘,开门见山的问:“你最近怎么了?”
楚怀蘅捏着军报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滋啦”声,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只是周身的寒气似乎更重了几分。
沉默,是他此刻唯一的盔甲。
狄青也没在意,向前一步,试图刺破那层冰壳:“楚怀蘅,你要放弃她了?”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她”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砰——”
楚怀蘅手中的笔被重重按在砚台上,墨汁溅出几滴,落在雪白的军报上,晕开一小片污迹。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直接投向狄青,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愤怒、痛苦、被戳穿的狼狈……但最终,都被他强行压下,重新归于一片死寂的冰封。
他只是盯着狄青,依旧一言不发。
狄青迎着他冰冷刺骨的目光,丝毫不惧,就静静的站了片刻,似乎在等待一个永远等不到的答案。
然后,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锐气和某种决断。
他站直身体,不再看楚怀蘅,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扔下一句话:“既然你放弃了,”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那我是不是可以……开始努力了?”
这句话,如同在死寂的冰湖里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楚怀蘅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暴怒、嫉妒和恐慌的火焰从心底窜起,几乎要将他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放在桌下的手瞬间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看向狄青那张年轻而带着试探与野心的侧脸,牙关紧咬。
书房里瞬间充满了无形的硝烟。
过了很久,楚怀蘅才从紧咬的牙关中,硬生生挤出两个冰冷刺骨的字:“随你。”
这两个字,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像两把冰锥,狠狠扎穿自己。
狄青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重新看向楚怀蘅,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许,眼神也变得锐利而明亮。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干脆利落他转身,步伐沉稳而坚定,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甚至体贴的带上了房门。
门锁合拢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书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静。
楚怀蘅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僵坐在宽大的椅子里。
几息之后,他将面前堆积如山的军报、公文狠狠的扫落在地,纸张纷飞,墨砚倾倒,一片狼藉。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书案上,急促的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翻江倒海的烦躁、暴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处发泄的狂躁。
狄青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回响。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觉得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
南之枝的影子,狄青那势在必得的眼神,还有自己那该死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在意和痛苦……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缠住,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要咆哮,想要砸碎眼前的一切,想要冲出去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北境小子狠狠揍一顿。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在这片由他自己亲手制造的狼藉里,承受着这异常难熬的、烈火焚心般的烦躁。
——
连着几日的高强度忙碌,加上心头那挥之不去的、被刻意忽视的烦闷,让南之枝感到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
这天清晨,她罕见的放纵自己睡了个懒觉。
阳光透过窗纱,暖融融的洒在枕畔,她才悠悠转醒。
这突然改变的生物钟,打乱了她往日天不亮就出门的节奏。
等她洗漱完毕,收拾妥当,推开房门时,已近辰时末刻。这个时辰,城主府的下人们早已忙完早上的活计,府内显得有些安静。
她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眉心,准备像往常一样,目不斜视的穿过庭院,直奔府外。
然而,就在她刚走下回廊台阶,踏上通往府门的主路时,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正从对面议事厅的方向走来。
是楚怀蘅。
他似乎刚处理完什么事务,眉宇间带着惯有的冷峻和疲惫。
两人在洒满晨光的青石板路上,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南之枝的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几步开外的楚怀蘅,对方的目光也恰好落在她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怒气,有压抑的烦躁,有深藏的思念,还有猝不及防的狼狈。
南之枝率先移开了视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普通的、需要保持距离的陌生人。
她极其轻微的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算是尽了最基础的礼节和划清界限。
她没有停留,继续迈步向前,准备像两股互不干涉的溪流,沉默的擦肩而过。
就在两人即将错身而过的瞬间,楚怀蘅身上那股压抑的、混合着烦躁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气场,以及他几日来刻意的回避和书房里的狂怒,如同无形的引线,瞬间点燃了南之枝心头积压的冷意和一丝厌烦。
她没有看他,目光平视着前方敞开的府门,清冷的声音却清晰的响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和明显驱逐意味:“如果王爷觉得待在城主府不甚自在,”她语速平稳,字字清晰,“不如早些离开,另寻他处下榻。想必昭武城内,能让王爷舒心的落脚之处,并不难寻。”
这句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楚怀蘅本就憋了一肚子无处发泄的邪火,此刻,这刻意回避后的偶遇已经让他心绪大乱,南之枝这句轻飘飘却带着明显驱逐意味的话,更是精准的戳中了他最敏感、最骄傲、也最脆弱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