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章并未立刻坐下,他站在原地,直视着狄青,那目光中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悲痛、愤怒、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殿下……” 王先章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颤抖,“老臣……是看着二皇子长大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悲愤,“二皇子他……性情是急躁了些,行事或有偏颇,但他对陛下、对北境,绝无二心。老臣实在……实在想不到,他会落得如此下场,被……五皇子活生生的……”
王先章说着说着,老泪纵横,身体也因为极致的悲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
他向前一步,对着狄青,竟是“噗通”一声,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前厅很安静,只有王先章压抑的啜泣声和风吹花叶的沙沙声。
狄青瞳孔微缩,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紧。狄戎被凌迟处死的细节,他当然知道,甚至……乐见其成,毕竟狄戎不死,他就没机会回到这里。
但此刻被王先章如此悲愤的控诉出来,尤其对象是狄尚,还是让他心头一震。
王先章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决绝:“殿下!此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二皇子死不瞑目!老臣……老臣苟活至今,唯一的心愿,就是手刃仇人,为二皇子报仇雪恨!”
他重重的以头叩地,“老臣无能,势单力薄,但老臣知道,这王城之中,还有谁有能力,有胆量!”
“所以你想利用本皇子除掉五哥?”狄青咬牙切齿的打断他。
王先章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狄青,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老臣今日冒死前来,断然不敢利用殿下。老臣已经无主可侍,愿将残躯、愿将毕生所学、愿将手中尚存的所有力量,尽数奉献给殿下,只求殿下……”
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嘶哑而坚定:“只求殿下,登上那个位置,让那狄尚血债血偿,让二皇子得以安息!”
前亭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狄青脸上的温润面具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一种被点燃的、名为“机会”的疯狂火焰。
他看着跪伏在地、浑身颤抖却意志如铁的王先章。
这个老狐狸,狄戎最核心的智囊,此刻带着满腔血仇和残余的力量,向他投诚。这不是利用,是献祭,献祭他自己,只为换取狄尚的覆灭。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住狄青的心脏,并疯狂滋长:狄戎的残余势力,王先章的人脉和智谋,对狄尚刻骨的仇恨,还有,他自己被父王轻视、被五哥压制的不甘和野心……
这一切,在王先章这一跪、这一番泣血誓言中,瞬间找到了一个无比契合的宣泄口和结合点。
狄青缓缓站起身,走到王先章面前。
他没有立刻去扶他,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曾经为狄戎出谋划策、如今却卑微跪伏在自己脚下的老人。
然后,他一字一句的,用一种冰冷却带着无尽诱惑力的声音问道:“王大人……此言当真?你手中,还有多少筹码?”
王先章猛然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是复仇的火焰在燃烧:“殿下放心,老臣虽经营多年,尚有一些死忠可用,虽不足以立刻置其于死地,但足以让他焦头烂额,根基动摇。”
狄青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这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化为一个无声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伸出手,虚扶了一下王先章的手臂,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王大人,请起。”
“从今日起……”狄青的目光越过王先章,投向远方,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赤裸裸的野心和杀意:“拜托王大人倾囊相助。”
他微微低头,凑近王先章的耳边,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而那个位置……”然后直起身,负手而立,浑身散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凌厉而阴鸷的气势,宣告:“我要定了!”
前亭内,王先章老泪纵横,却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重重叩首:“老臣誓死追随殿下,助殿下成就大业!”
绝望的深渊旁,一条用血仇和野心铺就的、通往权力巅峰的荆棘之路,在狄青面前,豁然展开。
他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疯狂的执念。
——
御书房,檀香依旧。
北境王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朱笔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朝堂上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烛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启禀陛下。” 一个侍卫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王先章,刚从七皇子府离开。”
北境王手中的朱笔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目光都未曾从奏折上移开,只是极其平淡的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侍卫悄然退下,隐入阴影之中。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燃烧声。
侍立在一旁的贴身福公公,轻轻拿起温在暖炉上的紫砂壶,为北境王续上刚沏好的热茶。
他动作缓慢,带着几十年侍奉养成的恭谨,只是那端着茶壶的手,似乎比平时更稳了些,仿佛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滚烫的茶水注入杯盏,热气袅袅升起。
看着那升腾的白雾,终于还是没忍住,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带着浓浓忧虑和不解的声音低语道:“陛下,这王先章……也太明目张胆了,他就如此急切的投靠了七殿下?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啊,他就不怕……”
“怕?” 北境王终于放下了朱笔,端起那杯热气腾腾的茶,喝了一口。
他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冷酷、也极其洞悉的弧度,打断了福公公的话。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场早已写就剧本的戏码。
“他有什么好怕的?” 北境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了然,“王先章这个老狐狸,他根本不在乎老七是死是活,更不在乎老七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