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正侍奉着太后服用太医刚开的安神汤药。
“儿臣给母后请安。”锦荣帝上前行礼,仔细观察着母亲的脸色,“听闻母后凤体违和,儿臣甚是担忧。太医如何说?”
皇太后抬了抬眼皮,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沙哑:“没什么大碍,许是昨夜未曾睡好,感染了些许风寒,歇息两日便好,劳皇帝挂心了。”
锦荣帝看着母亲那确实略显憔悴的容颜,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加深重。
这病,来得太是时候了,刚好在周文渊夜访、并抛出那个“梦兆”之后。
他面上不露分毫,依旧关切地说道:“母后定要保重凤体,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太医院。”
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是锦荣帝在说些宽慰之语,皇太后偶尔应和几声,显得精神不济。锦荣帝见状,便适时告退,嘱咐宫人好生伺候。
走出寿熙宫,锦荣帝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眼神变得深沉难测。
周文渊的梦,母后的病……这两者之间,若说没有关联,未免太过巧合。
可这关联究竟是什么?是母后与周文渊联手做戏,意图混淆视听?还是周文渊真的通过某种方式,预知或者说促成了母后的“不适”?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这平静的宫墙之下,隐藏着他这个皇帝所不知晓的暗流。
他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只觉得这帝都的风,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湿冷气息。
“魏升,”他低声吩咐,“盯紧丞相府和寿熙宫的一切动向,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奴才明白。”
疑云,如同墨滴入水,在帝王的心中,迅速扩散开来。
——
北境的冬夜,风如鬼哭,卷着细碎的冰晶,抽打着王庭巍峨而沉默的建筑。
宫灯在廊下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晕,仿佛无数只窥探的眼睛,注视着这权力中心最隐秘的角落。
浓郁的药味,浓郁混合着某种陈旧木料和熏香的气息,从北境王的寝殿里弥散出来,如同死亡的预告,弥漫在每一个匆忙或谨慎的宫人鼻尖。
几位皇子,虽无明诏,却都已“心照不宣”的回到了这风暴的中心。他们像黑暗中悄然移动的兽,带着各自的扈从、谋士,以及深藏心底的欲望与算计,陆续踏入这间象征着北境最高权柄的寝殿。
探视的时间被精心安排,彼此错开,避免着不必要的正面冲突,却又在擦肩而过时,用眼神进行着无声的厮杀。
殿内,暖炉烧得极旺,近乎燥热,试图驱散北境王身上散发出的腐朽寒气,却也闷得让人心头发慌。
厚重的织金帷幕低垂,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声,却隔不断那龙榻之上,一声声沉重而断续的喘息。
北境王躺在层层锦被之中,曾经魁梧的身躯如今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头,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只有在偶尔清醒的瞬间,才会闪过一丝属于雄狮末路的锐利与悲凉。
他看着床前这些“孝顺”的儿子们,听着他们千篇一律的、带着掩饰不住急切的问候,心中一片冰冷的嘲弄。
他太了解这种眼神了,不是在看他这个父亲,而是在审视一件即将易主的宝物,估算着它的价值,盘算着夺取它的方式。
亲情?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那是最廉价也最可笑的装饰。
——
是夜,更深露重,北境王又一次从昏沉的深渊中被身体的痛苦拽回。
喉咙里干得像要裂开,他艰难的动了动手指。一直守在榻边的福公公立刻察觉,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用银匙舀了温热的参汤,一点点喂入他干裂的唇间。
几口参汤下肚,带来一丝微弱的气力,也带来片刻的清明。
“外面……如何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精力。
福公公佝偻着身子,脸上皱纹里都嵌满了忧愁与恐惧,他低声道:“回陛下,风大,雪也大,几位殿下,都安顿在各自宫苑了。四殿下是今日晌午到的,也来给您磕过头了。”
他避重就轻,不敢提及任何敏感的词汇,但“都回来了”这个事实,已足够说明一切。
北境王闭上眼,胸腔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想发出一声冷笑,却引来了更剧烈的咳嗽,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锦缎,指节泛白。
就在这咳嗽声尚未完全平息之时,寝殿那沉重的殿门被无声的推开一道缝隙。一道玄色的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凛冽寒气,踏了进来。
狄尚的目光如同冰原上的鹰隼,落在龙榻上醒着的人,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寻常见驾时应有的、哪怕只是流于形式的惶恐与恭敬。
他径直走来,步伐沉稳,鞋底敲击在光洁的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他无视了福公公那几乎要跪下的惊恐眼神,直接走到龙榻边,撩起衣摆,径直坐在了床榻边缘,与他的父王近在咫尺。
福公公倒吸一口冷气,差点瘫软下去,却在对上狄尚那双毫无波澜、却深不见底的黑眸时,将所有劝谏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只能像一尊石雕般,瑟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恨不得自己能化为无形。
“父王,看到了吧?”狄尚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仿佛能将空气都冻结,“那些许久不见的皇兄皇弟,平日里在各自的领地上作威作福,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如今,都像嗅到了腐肉气味的鬣狗和秃鹫,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了。一个个衣冠楚楚,言辞恳切,心里盘算的,不过是等着鉴证父王,您,龙御归天的那一刻,好扑上来撕咬争夺。”
北境王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愤怒、无力感和被亲生儿子如此直白撕破脸皮的羞辱。
他死死盯着狄尚,浑浊的眼珠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做最后挣扎的猛兽。
“你……这个逆子!你想……说什么?!”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质问,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残存的帝王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