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尚的心中亦是翻江倒海。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自己的清白？还是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北境王似乎对狄尚的回应很满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他的目光，最后极其随意、又仿佛不经意般，扫过了依旧深深低着头、身体几不可察在颤抖的王先章。那目光停留的时间极短，短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王先章却感觉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将他吞噬。
然后，北境王缓缓站起身。
“退朝吧。” 他丢下这三个字，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着沉稳而缓慢的四方步，不疾不徐的离开了金銮殿。
那明黄色的背影，在空旷大殿的映衬下，显得如此高大、冰冷、又深不可测。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后，死寂的金銮殿才如同解冻般，响起一片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吐气声。
大臣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魂未定和深深的茫然。
他们想议论，却又不敢，只能彼此交换着惊恐的眼神，然后如同逃离般，低着头，脚步匆匆的离开这个刚刚经历了诡异风暴的地方。
狄尚站在原地，看着北境王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狄青空着的位置，眼神复杂。
他整了整衣冠，也转身大步离开，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而王先章，他依旧保持着躬身低头的姿势，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他惨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光滑的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反复回响着陛下那轻描淡写却如同惊雷般的话语，还有最后那仿佛不经意、却带着无尽寒意的一瞥！
“噗通——”
他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竟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完了……
全完了……
陛下不仅看穿了一切，更是用最轻蔑、最冷酷的方式，将他精心策划、寄予厚望的致命一击，彻底碾碎。
他不仅看穿了，甚至还在维护狄尚。
最后那一眼……分明是警告，是死亡预告。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窒息。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在金銮殿空旷的余韵中，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泥塑木雕，满心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把来自帝王的、冰冷的屠刀，正悬在他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
七皇子府
压抑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废物！都是废物！” 狄青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因愤怒和失血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
他刚刚得知了朝堂上那场“灾难”，父王轻描淡写的“老七死了吗？没死闹腾什么？”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他精心策划的苦肉计、栽赃嫁祸，在父王眼中，竟成了不值一提，懒得理会的儿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嘶吼着，抓起手边一个玉镇纸狠狠砸向墙壁。
“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父王对我……根本毫不在意？！” 这个念头让他心胆俱寒。
如果毫不在意，为何又要将他召回王城，为何要给他一丝希望？
巨大的挫败感和被彻底轻视的屈辱让他失去了理智，动作幅度过大，狠狠牵扯到了胸口刻意弄出的伤口。
“嘶——！”
剧痛传来，狄青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低头一看，只见洁白的绷带上瞬间洇开一大片刺目的鲜红。
伤口果然又裂开了，剧烈的疼痛让他冷汗涔涔，也让他狂怒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丝。
“殿下息怒，保重身体啊！” 贴身侍卫惊恐的劝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启禀殿下！五殿下前来探望，还带了一位姑娘。”
狄青瞳孔猛的一缩。
狄尚？他这个时候来？是来看笑话的吗？！
巨大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死死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乱，绝对不能在他面前乱了阵脚。
“请进来吧。” 狄青咬着牙，声音带着受伤后的虚弱沙哑。
说罢强忍着剧痛和怒火，躺回床上，盖好锦被，重新调整呼吸，瞬间又变回了那个重伤虚弱、气息奄奄的可怜皇子模样。
只是眼底深处，那抹被强行压制的怨毒和恨意，浓得化不开。
脚步声由远及近，狄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一身常服，气度沉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兄长的“关切”和“凝重”。
而他身边，跟着一位身着蓝色素雅衣裙、面容清冷、眼神沉静如水的女子——正是蓝芯兰。
狄青的目光在蓝芯兰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警惕和陌生，他从未见过此女。
“五哥……” 他“虚弱”的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劳……劳烦五哥亲自前来……弟弟……咳咳……”
“七弟不必多礼，安心躺着。” 狄尚快步走到床边，语气温和，目光却锐利的扫过狄青苍白的脸和胸口那片刺目的血迹，“听闻昨夜有宵小行刺，伤及七弟，为兄甚是忧心。父王下朝时也特意嘱咐，让为兄务必前来探望。”
他顿了顿，看向身边的蓝芯兰，介绍道：“这位是蓝姑娘，乃我恩师老神仙的义女。听闻七弟伤势严重，她精通岐黄之术，特地带她过来，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他的语气自然真诚，仿佛真的只是关心弟弟的伤势。
狄青看向蓝芯兰，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蓝芯兰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落在狄青胸口的伤处，声音清冷：“殿下可否容我查看一下伤势？”
狄青心中警惕更甚，但此刻“重伤”在身，又是在狄尚面前，他无法拒绝，只得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有劳……蓝姑娘了……”
蓝芯兰上前，动作轻柔却利落的解开绷带。
当看到那狰狞裂开、皮肉外翻的伤口时，她的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了然。这伤口的位置、深度和撕裂痕迹，骗得了太医，却骗不过她的眼睛。
她不动声色，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和小巧的药瓶，开始处理伤口。她的手法确实精湛，动作轻柔精准，减轻了狄青不少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