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倒茶的手一颤,滚烫的茶水瞬间偏离了杯口,泼洒在紫檀木的书案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冒起一小缕白烟。
他慌忙稳住心神,用袖子去擦拭,额头瞬间沁出了冷汗:“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北境王仿佛没看到他的失态,也没在意泼洒的茶水。
他缓缓啜饮了一口热茶,目光幽深的望向虚空,继续用那平淡却字字诛心的语气剖析道:“因为他只是想帮老二报仇,扳倒老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他巴不得让人看见他进了老七的府邸,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重新择主了。”
福公公擦拭桌面的手彻底僵住了,貌似瞬间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北境王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清晰而残酷:“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把所有的脏水,所有的阴谋,所有针对老五的明枪暗箭,统统都泼到老七头上。”
他的目光转向福公公,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老七?不过是他手里一把复仇的刀,一面吸引火力的盾牌,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替死鬼罢了。”
北境王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却如同重锤砸在福公公心头:“如果老七蠢到对他言听计从,被他牵着鼻子走,那老七,离死……也就不远了。”
“哐当——” 福公公手中的茶壶再也拿捏不住,失手掉落在地上。
茶壶没碎,但滚烫的茶水却泼了一地。他脸色煞白,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他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不仅仅是因为失手打翻了茶具,更是因为陛下刚才那番冷酷到极致的剖析。
那是对人性之恶、对权力倾轧最赤裸裸的揭露。
王先章的狠毒算计,七皇子的愚蠢可怜,在陛下眼中,竟如同掌上观纹,清晰得令人绝望。
北境王看着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的老太监,眼中没有怒意,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
他微微蹙眉,声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冷漠:“这么久了,还看不透?”
那语气,仿佛在责备一个不开窍的学生,而非一个侍奉多年的老仆。
福公公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羞愧和恐惧淹没了他,他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上,声音带着哭腔:“老奴……老奴愚钝!陛下圣心烛照,洞若观火,老奴万万不及!求陛下恕罪!”
北境王收回目光,不再看地上狼狈的老太监,重新拿起一份奏折,朱笔蘸墨,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平淡:“起来吧,收拾干净。”
仿佛刚才那番足以让任何人胆寒心裂的剖析,不过是随口提点了一句微不足道的小事。
福公公如蒙大赦,哆哆嗦嗦的爬起来,手脚发软,喊侍女收拾地上的狼藉。
他不敢再看北境王的脸,只觉得御书房内的空气,比千年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他彻底明白,在这位帝王眼中,儿子也好,重臣也罢,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生死荣辱,皆在他翻手覆手之间。
而王先章投靠七皇子这看似掀起波澜的一步棋,在陛下看来,不过是加速了某个棋子走向毁灭的进程罢了。
他默默的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心中只剩下无边的敬畏和彻骨的寒意。
——
七皇子府
夜深,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将庭院照得影影绰绰,更添几分诡谲。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金疮药的味道。府内一片“肃杀”,侍卫们神情紧绷,脚步匆匆。
内室,狄青面色苍白的靠在软榻上,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王先章垂手侍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愤和凝重。
“殿下,药来了。”贴身侍卫小心翼翼的捧上药碗。
狄青睁开眼,十分虚弱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都安排妥当了?”狄青的声音带着受伤后的沙哑。
“殿下放心。”王先章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精光,“刺客的尸首已经处理好,兵器是狄尚府上侍卫惯用的,还故意留了一个重伤的活口,身份指向性足够。府内几个目击的下人也已打点好,口径一致。明日的朝堂……” 他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必让他百口莫辩。”
这是王先章献上的第一计。
他的分析直指北境王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刺:“陛下虽乐见皇子相争,但骨肉相残,尤其凌迟亲弟这等酷刑,必然触犯了陛下心中的底线。陛下虽表面不说,心中定对五皇子存了极大的忌惮和不满。前几日殿下弹劾狄尚敛财不报,虽未成功,也已埋下了猜疑的种子。如今殿下在弹劾后‘恰巧’遭遇刺杀,且证据充足直指狄尚,这‘报复灭口’的动机,合情合理。陛下纵使不信十分,也会信七八分,只要朝堂上有人推动,必能掀起滔天巨浪!”
狄青听着王先章的分析,感受着胸口刻意弄出的、火辣辣的“伤势”,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这是他翻身的机会,他必须抓住!
——
翌日,金銮殿,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七皇子狄青的位置空着,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声却巨大的宣告。
“启奏陛下!” 依附于王先章的兵部给事中陈大人率先出列,声音带着悲愤和颤抖,“臣等惊闻噩耗……七殿下昨夜竟遭歹人刺杀!”
此言一出,朝堂瞬间哗然。
虽然已有风声,但被正式在朝堂上提出,冲击力依旧巨大。
陈大人继续声泪俱下地控诉:“殿下伤势极为严重,据太医所言,刺客狠毒,直取要害,若非侍卫拼死相护,殿下恐已……恐已遭不测。此等丧心病狂之举,实乃我朝开国以来未有之骇人听闻。刺客遗落兵器,经查验,乃……五皇子府特制,更有垂死活口,临殁前指认……指认其受……” 他猛然抬头,目光如刀般射向站在前列、面沉如水的狄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受五皇子府指使!”
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虽然早有猜测,但如此明确的指控,还是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什么?!真是五殿下?!”
“天啊!残害手足至此?!”
“前日刚有弹劾,今日就遭刺杀……这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