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如墨,像一块浸透了血与火的巨大幕布,死死笼罩着整座皇城。
从乾清宫到宫门的这段路,苏晚晚从未觉得如此漫长,宫道两旁的汉白玉栏杆上,凝固着暗红色的血点,即便在夜色里也透着触目惊心的狰狞。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与火后焦糊味,久久未曾消散。一队队面无表情的内侍,提着水桶,拿着刷子,一遍遍地冲洗着染血的地砖。
苏晚晚的脑海里,反复闪现皇后最后那个笑容,那是计谋得逞的快意,也是拉着所有人一同坠入地狱的怨毒。她看向身侧的萧衍,他走得很稳,银色的甲胄在沿途宫灯的映照下,像是镀上了一层寒霜,使得他整个人显得冰冷而遥远。
靖王府的马车静静停在宫门外,魏忠早已等得心焦,看到两人平安出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才骤然松弛,他想说什么,却在看到两人凝重的神色时,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只躬身利落地打起车帘。
马车缓缓启动,昏暗的车厢内,苏晚晚靠在萧衍肩上,鼻尖萦绕着他甲胄上未散的血气与寒铁的冷冽,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是皇后。”萧衍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力竭后的沙哑。
“我也是这样想的。”苏晚晚抬起头,在昏暗中对上他的眼睛,“她没疯,所以我们不能动她,至少现在不能。”皇帝需要一个疯癫的皇后,来掩盖皇室最大的丑闻——他的妻子,亲手策划了儿子的死亡,只为报复他这个凉薄的丈夫。
萧衍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压抑,“他要我亲手,为三哥的死,找一个替罪羊。而且这个替罪羊,既要能平息朝野的议论,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又要能让他满意。”苏晚晚伸手搂紧了他的腰,将脸枕在他冰冷的铠甲上。
“所以,这个人只能是太子的人,或者是……三哥自己的人。”用太子的人,是为废储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证明太子不仅谋逆,还杀戮亲弟;用三皇子的人,则是上演一出“家奴反噬”的戏码,将这场皇子内斗的脏水,尽数泼在死人身上。无论哪一个,都与真相无关,只与皇帝的心意有关。
芷兰院的书房里,灯火通明,苏晚晚换下沾染了宫中尘埃的衣衫,重新坐回那张紫檀木算盘桌前。她铺开一张白纸,将所有牵涉其中的人名,一一写下:太子萧策、三皇子萧煜、皇后、高显、韩世忠......每一个名字背后,都牵扯着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三日时间,从这些人里找出一个替死鬼,太难了。”萧衍站在她身后,看着纸上那些名字,眉头紧锁。
“不,不是找。”苏晚晚用笔尖,重重点在“萧煜”的名字上,墨点洇开,“是造。”她的声音很轻,“我们缺的不是人,是动机。一个能让皇帝信服,让满朝文武都无话可说的杀人动机。”
就在这时,凌云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姑娘,按您的吩咐,我们的人已经将昨夜所有异常的动向都汇总了过来。”
“念。”
他顿了顿,继续道:“丑时一刻,镇国侯府兵马异动,直扑靖王府,但只围不攻。丑时三刻,凤坤宫走水,火势蔓延极快,不似意外。同时,威远将军高显持兵符接管京营,五城兵马司被王爷的人控制。”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是他们亲手布下的棋,苏晚晚手中的笔在纸上轻轻划过,将这些信息归拢,却连不成一张能找出“替罪羊”的网。
萧衍站在她身后,双手撑在桌沿,将她圈在自己身前的一方小天地里,他看着纸上那一个个名字,看着那个被圈起来的“萧煜”,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苏晚晚放下笔,转过身,伸手抚上他紧锁的眉头,“去歇一会儿。”虽然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拒绝不了的坚持,“你已经快一天一夜没合眼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萧衍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眼中的阴翳却丝毫未减,“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闭上眼睛小憩一会。”苏晚晚站起身,将他按到一旁的软榻上,又拿过一张薄毯盖在他身上,“你只需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叫你。否则等你精神不济,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萧衍看着她,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
看着他沉沉睡去,苏晚晚才重新坐回桌前,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写满名字的纸上,动机……动机……
她用笔杆一下下敲着桌面,脑子飞速运转:皇后杀萧煜,是为了报复皇帝,搅乱朝局,为自己的死去的儿子陪葬;皇帝杀萧煜,是为了除去一个不稳定因素,同时借他的死,彻底废掉太子,再顺便敲打新冒头的萧衍。这两人其中之一,才是真正的凶手。
可他们都不能动,那么谁能动?苏晚晚的笔尖,从“太子”的名字上划过,最后停留在“三皇子”的阵营里。一个完美的替罪羊,必须要有完美的动机,还要有完美的证据链,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已经死了,或者即将要死,死人才不会开口辩驳。
“凌云。”
“属下在。”
“去查三皇子身边所有近侍的底细,尤其是他的贴身太监和掌事宫女,查他们近三个月的银钱往来,查他们的家人,查他们有没有任何仇家。”
“是。”凌云的身影再次消失。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软榻上萧衍平稳的呼吸声,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半个时辰后,萧衍准时睁开了眼,他坐起身,只觉得那股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疲惫,消散了些许。他走到苏晚晚身后,看到纸上已经被她用朱笔画出了一个复杂的人物关系图,中心点正是三皇子萧煜,从他身上延伸出无数条线,指向不同的人。
“有头绪了?”
“还没有。”苏晚晚摇了摇头,“我在等一个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