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爆开的细微“噼啪”声,苏晚晚的身体僵得像一截木桩。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温热的气息一下下拂过她颈侧,那微痒的触感如羽毛轻扫,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鼻端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的冷香与清苦的药香混合的气息,霸道地钻入她所有的感官,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这个拥抱里没有半分情欲,只有卸下了所有防备的、全然的依赖与疲惫。那重量不算沉,却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得她心跳失序,几乎喘不过气。
推开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叫,男女授受不亲,他如今是亲王,她只是个宫女,这成何体统!可她的手抬到一半,就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他太累了。从江南九死一生,到回京面圣交锋,再到今日第一次以亲王之尊踏入那吃人的朝堂。他背上那狰狞的伤口从未真正愈合,却要强撑着病体,去应付那些如狼似虎的政敌,去面对那个心思深沉的君父,他走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而她,似乎是他唯一能停下来喘息的港湾。
“阿姐……”就在她天人交战之际,耳畔传来他含混不清的呓语,声音又轻又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迷路的孩子,“好吵。”
苏晚晚抬起僵硬的手,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背上,一下一下,笨拙地轻拍着,像许多年前在冷宫里,哄着那个发着高烧、被噩梦魇住的小皇子, “不吵了,不吵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我在这里,睡吧。”
他似乎真的听到了,在她怀中安稳下来,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平稳,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晚晚觉得自己的腿都快麻得失去知觉,萧衍才彻底沉沉睡去。
“姑娘。”魏忠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外,声音压得极低。苏晚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想从萧衍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可她稍一动,他便在睡梦中蹙紧了眉头,手臂收得更紧。
魏忠见状,连忙上前,与苏晚晚合力,一人托着萧衍的背,一人架着他的腿,动作轻得像在搬运一件绝世珍宝,好不容易才将他挪到了书房内间那张供人小憩的软榻上。苏晚晚替他脱了那双皂靴,又拉过一旁的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烛光下,他睡着的样子褪去了所有冷硬与锐利,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安静的阴影,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脆弱与安宁。
苏晚晚就这么静静地看了许久,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替他拂开垂在额前的一缕乱发。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她却像触了电般猛地缩回手,一股热意直冲脸颊,烫得她心慌意乱。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转身快步走出了书房。
夜风微凉,吹在发烫的脸颊上,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沈嬷嬷提着一盏灯笼,正等在廊下,见她出来,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姑娘辛苦了,王爷他歇下了?”
“嗯,累坏了。”苏晚晚含糊地应了一声,强行转移话题,“嬷嬷,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是有些事要回禀姑娘。”沈嬷嬷扶着她,往她的院子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玉容坊那边,柳师傅按您给的方子,新调出的那几款口脂和面霜,今日一早刚摆出去,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抢购一空。好几位国公府、侯府的夫人都派了贴身丫鬟来问,下一批什么时候能出,说是愿意出双倍的价钱预定呢。”
“这么厉害?”苏晚晚有些惊讶,她只是凭着现代的一些护肤理念,提了几个模糊的方向,没想到柳师傅真能做出来。
“柳师傅的手艺,本就是京城一绝。更何况姑娘您出的主意,什么‘前调后调’的香氛层次,什么‘保湿锁水’的功效,都是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儿。”沈嬷嬷笑道,“如今京中贵女们聚会,若手中没有一支玉容坊的‘相思豆’口脂,在席间都要少几分言语的底气呢。”苏晚晚听得心花怒放,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还有一事,”沈嬷嬷从袖中取出一叠烫金的帖子,“这几日,承恩公府的杜夫人、镇国公府的几位小姐,还有吏部石侍郎家的夫人,都下了帖子,请您过府赏花、听戏。老奴想着,王爷如今身份不同,姑娘您也该多与这些府上的女眷走动走动,既是帮王爷打探消息,也能结交几个贴心的手帕交。”
苏晚晚看着那叠厚厚的帖子,一个头两个大。她只想安安生生地数钱,可不想跟一群高门贵妇玩什么虚与委蛇的宅斗游戏。
正想找个借口推了,魏忠的身影又从月亮门后转了出来,对着苏晚晚行了一礼,神色间带着一丝振奋:“姑娘,今日朝会上,新科状元周启,上奏了一份《疏通漕运、清查盐引策》,所奏内容,与王爷在江南查办之事环环相扣,条条都像刀子,是往太子心窝里捅。陛下当朝夸赞,命他入翰林院,协助王爷,专办此事。”
周启?苏晚晚想起来了,是那个在苏记食肆吃了第一份“壹号餐”的穷书生,后来被钦点为状元。
玉容坊日进斗金,朝中有新贵相助,宫中有贤妃策应,苏晚晚站在庭院中,听着这些消息,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所求的,明明只是黄金万两,安稳度日,可不知不觉间,她却被推着,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她手里攥着的,不再只是冰冷的金子,而是人脉、产业、乃至朝堂的博弈。她回头,望向书房那扇窗户里透出的烛光。或许,是因为那座她亲手建起的“堡垒”里,住着一个值得她为之披上铠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