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吻,带着不容抗拒的掠夺气息,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苏晚晚的魂魄上。当萧衍终于退开,她无力地倚着冰冷的廊柱,剧烈地喘息,胸腔的起伏,与其说是为了汲取空气,不如说是为了压下那份从骨髓里泛上来的战栗。他没走,就那么立在她身前,一双沉寂的眼在夜色中紧紧攫住她,那份近乎疯狂的偏执褪去后,竟透出几分少年人的无措与忐忑,仿佛方才那个强硬的侵略者并非是他,而他只是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苏晚晚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望着他,心头一片死寂的荒芜。跑?是痴心妄想。
闹?只会让他用更极端的方式将她捆绑。死?她毫不怀疑,若她真敢寻死,萧衍会笑着为她递上最华美的白绫,再在她耳边轻语:阿姐,黄泉路上,也得我陪着。她以为自己在玩一场高回报的养成投资,殊不知,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他绑定灵魂的唯一猎物,果然:高端的猎手都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灭顶的绝望只持续了片刻,随即,苏晚晚那咸鱼的本性,便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姿态,顽强地从绝望的废墟里探出了头。既然命运的后颈皮已被他死死叼住,任何挣扎都徒劳无功,那……不如换个活法?
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口胡乱蹭掉脸上的泪痕,在萧衍愈发不解的注视下,扶着柱子,勉强站直了身子。“殿下,”她开口,嗓音沙哑,语调却平静得诡异,“夜凉,您还穿着寝衣,仔细着了风寒。”萧衍浑身一僵。他设想了她千百种反应,哭泣、推拒、或是说出更伤人的话。他甚至做好了准备,无论她如何,他都绝不松手。可她没有,她只是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关心他是否会冷。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像一根针,戳破了他紧绷的神经,随之涌来的是无边的恐慌,他宁愿她歇斯底里,也不愿看她这副万事皆未发生的模样。
“阿姐……”他试探着伸出手,想去碰她。苏晚晚却向后挪了半步,恰好避开。“奴婢的意思是,”她垂下眼,视线落在沾了尘土的鞋尖上,“往后,奴婢会安分待在清宁殿,哪儿也不去。也会尽心伺候殿下。只是……奴婢有一事相求。”
“你说。”萧衍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真实的情绪。“奴婢想在偏殿的小院里,搭个秋千。”苏晚晚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他,语气平板得像在背书,“再要一个葡萄架,夏天能遮荫。墙角那片空地,给奴婢翻出来,我想种太阳花,听说那东西贱生,好养活。”她一口气说完这些不相干的琐事,每一个字都像一粒石子,投入萧衍的心湖,没有涟漪,只是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好。”许久,他才从喉间挤出这个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都依你,你还想要什么,整个清宁殿,随你心意安排。”“谢殿下。”苏晚晚屈膝一福,姿态标准得无可挑剔,“奴婢告退。”话落,她转身便走,步伐稳健,不带半分迟疑。萧衍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他抬起手,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泪水的湿热。他赢了,他用最强硬的方式将她留下了。可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次日,清宁殿上下都察觉到,苏晚晚变了。不再是那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散宫女,而是变得……极富生活情趣。一大早,她便指挥着内侍在院中丈量土地,一会儿嫌此处日头不足,一会儿又说离墙太近,秋千荡不开。折腾半日,终于定下位置。工部得了令,立刻派来最好的匠人,带着上等的花梨木,叮叮当当地忙活起来。苏晚晚则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廊下监工,手里捧着碟瓜子,“咔嚓咔嚓”嗑得不亦乐乎,时不时还点评两句。“师傅,那雕花能否换成小鱼干的模样?”正运刀的老师傅手一滑,刻刀险些见了血。“还有那踏板,务必做宽些,躺着午睡才安稳。”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她端起采青新送来的酸梅汤饮了一大口,咂咂嘴,又有了新想法:“这秋千旁,似乎还缺个石桌石凳。哦,还得挖个小池塘,养几尾锦鲤。池边上,再给我寻棵歪脖子柳树,要歪得有风骨,垂得有神韵那种。”采青听得心惊胆战,生怕殿下听闻会动怒。
谁料,萧衍听完内侍的回报,唇边竟漾开一抹极浅的笑意,那笑意里是纯粹的纵容。“由她闹去。”他轻声吩咐,“只要她安分留下,别说一个院子,便是把这清宁殿翻过来重建,又算得了什么。”他靠在椅背上,目光穿过窗格,落在那个悠然自得的身影上。他想,那只总想钻洞逃走的小兽,终于不再挣扎了。她不跑了,反而开始理直气壮地向他这个“主人”,讨要一个最舒适、最华美的囚笼。这种被她全然依赖、掌控她所有喜怒的感觉……竟是该死的受用。
苏晚晚本人,正嗑着瓜子,“咔嚓”声清脆规律。她看着工匠们为她的奇思妙想而忙碌,眼前的一切,都曾是她梦里最奢侈的咸鱼图景。可瓜子仁的香气尝在嘴里,却品不出半分甜。她有些茫然,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用自由换来的这一切,为何让她觉得……连呼吸都带着枷锁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