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菜,凉拌牛肉,被端了上去。
酱红色的肉片上,点缀着翠绿的香菜末和金黄的蒜蓉,最上面还淋了一层红亮亮的秘制料汁。
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动筷子啊!愣着干啥!”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下一秒,所有的筷子都动了!
第二道炖肘子,一上桌更是成了众人争抢的焦点。
酱红色的肘子,炖得软烂脱骨,颤巍巍地卧在盘子中央,肥瘦相间的皮肉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油光。
一个壮汉眼疾手快,一筷子下去,直接夹走了最大的一块皮。
旁边的大娘不甘示弱,长筷一伸,也撕下了一大条瘦肉。
“哎哎哎,给我留点!”
“你别光夹肉啊,把皮给我剩点!”
坐在角落一桌的李二牛,今天也是卯足了劲来的。
他跟李家过世的老太太斗了一辈子嘴,今天这白事,他既是来送行,也是来看笑话的。
本以为一个毛头小子,能做出什么花来。
可他刚进院的时候就闻到了大盘鸡的香味,一直勾着他念到现在。
大盘鸡刚一上桌,他手里的筷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夹住了盘子里最大最肥的一块鸡腿肉!
同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肉已经到了他的碗里。
李二牛也不客气,张开缺了几颗牙的嘴,狠狠一口咬下去。
肉质鲜嫩,滋味醇厚,咸香中带着一丝丝微辣,好吃得他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唔!”
李二牛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好吃!
太他妈好吃了!
他一辈子跟老李太太斗气,就没吃过她家一口东西。
没想到她死了,自己倒在她家的席上,吃到了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鸡!
等他三下五除二啃完鸡腿,心满意足地想再去夹一块鸡翅膀时,一抬头,整个人都傻了。
盘子呢?
那么大一盘子鸡呢?
只见他面前的搪瓷大盘里,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葱段和姜片,连点肉汤都没剩下。
干净得像是被狗舔过。
“我……我的鸡!”
李二牛瞪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同桌的人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劝他:
“你别急,下个菜就来了!快准备!”
李二牛看着一桌子风卷残云的景象,第一次对自己的战斗力产生了怀疑。
这帮人,是饿死鬼投胎吗?
主家席上,气氛倒是文雅许多。
几个从城里赶回来的亲戚,品尝着菜肴,脸上全是惊艳。
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在城里也算是个小老板,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他夹了一筷子凉拌牛肉,细细咀嚼后,眼睛猛地一亮。
“这味道……绝了!”
“比我在市里那些大饭店吃的都好吃多了!”
当一盘炸得金黄酥脆的小河鱼被端上来时,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立马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
“哎哟,这是什么呀?”
“这么小的鱼,都是刺,怎么吃啊?”
“就是啊,看着就不上档次。”旁边一个戴金项链的男人也附和道。
同桌的一个年轻小伙子,看着他们那副样子,没说话,默默地夹起一条小鱼,放进嘴里。
“咔嚓。”
一声脆响。
小伙子的眼睛瞬间亮了。
外皮酥脆,里面的鱼肉却异常鲜嫩,加上那恰到好处的椒盐味,简直绝了!
“好吃!”他忍不住赞叹道。
那卷发女人看他吃得香,将信将疑地也夹了一条,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下一秒,她的表情就从嫌弃,变成了惊讶。
“我的天……”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盘子里的小鱼,又飞快地夹了一条。
“这鱼……这鱼怎么能这么好吃?一点都不腥,还又香又脆!”
中年男人也试了一条,结果跟她一模一样,筷子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酥,香,一点土腥味都没有!火候掌握得太好了!”
他放下筷子,拉住路过的李春生,感慨道:
“春生哥,你家这席面,厉害啊!”
“不光是好看,这味道,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妈做的菜,就是这个味儿!”
这是对一个厨师极高的评价。
李春生听得是满面红光,腰杆都挺直了三分。
他端起酒杯,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请的师傅!”
他心里乐开了花,这张远,真是给他老李家长脸了!
目光在院子里一扫,他看到了正对着空盘子发呆的李二牛。
李春生心里一动,端着酒杯就走了过去。
“二牛,一个人坐那桌干啥,来,上我们这桌来!”
李二牛愣了一下,他和李家的婆娘不对付,连带着跟李家其他人关系也僵。
几十年了,村里谁不知道?
“这……这不好吧?”李二牛有些迟疑。
“有啥不好的!人都走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李春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
“来,陪哥喝两杯!”
在众目睽睽之下,李二牛被李春生拉到了主家席。
李春生亲自给他满上一杯白酒。
“来,二牛,这杯,我敬你,以前有啥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
李二牛一个庄稼汉,哪里经过这个,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端起酒杯,跟李春生重重一碰。
“干了!”
“干!”
两杯酒下肚,又上了第三杯。
三杯酒喝完,几十年的恩怨,仿佛都融化在了这辛辣的酒液里。
李二牛拍着胸脯,对城里亲戚说:
“我跟你们说,李嫂子那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其实人好得很!”
厨房门口,张远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他端起自己的大茶缸子喝了口水,轻声嘀咕了一句:
“都说艺术拯救世界,我看我这厨艺,也能促进世界和平了。”
八菜两汤很快上齐。
每一道菜,都引发了一轮新的哄抢。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李青山满头大汗地又跑到了灶台旁。
“张师傅!张师傅!”
张远正指挥着人收拾灶台,闻言回头:“李哥,又怎么了?”
“没……没吃饱!”
李青山都快急哭了。
“外面好些人都说,菜是真好吃,就是量太少了,刚够塞个牙缝!”
“这可咋办啊!人太多了,菜不够分啊!”
张远看了看外面。
确实,十六桌的菜,分给起码二十多桌的人,每桌的量自然就少了。
大家筷子快,一盘菜上来,一人一筷子就没了。
这会儿功夫,桌上基本全是空盘子了。
“别急。”
张远依旧镇定。
他走到角落,掀开一个盖着湿布的大盆。
盆里,是一个处理得干干净净,卤得酱红油亮的完整猪头。
张远拿起菜刀,在磨刀石上“唰唰”蹭了两下。
“得用这个先救急了。”
李青山眼睛一亮:“太好了!张师傅,快!快给加上去!”
张远把菜刀放下,擦了擦手,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
“李哥,加菜,可是得另外加钱的。”
李青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用力点头!
“加!必须加!”
“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让大家吃饱,多少钱都行!”
“不能让人家戳咱脊梁骨!”
“行。”
张远不再多说,拿起菜刀。
手起刀落,动作快得出现了残影。
“唰唰唰——”
只见他一手按着猪头,一手持刀飞舞,不过一分多钟,整个猪头上的肉,全都被他片了下来,切成了均匀的薄片,码在了一个大海碗里。
淋上特制的蒜蓉辣油,撒上一把葱花香菜,用力一拌。
一股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辛辣的料汁味,瞬间弥漫开来。
张远把猪头肉分装到盘子里。
“凉拌猪头肉,端上去吧!”
这道菜一上,院子里再次沸腾了。
“卧槽!还有加菜?”
“猪头肉!我最爱吃这个了!”
“主家敞亮啊!”
这道分量十足的硬菜,总算是暂时压住了客人们的食欲。
酒席逐渐进入尾声,宾客们吃得心满意足,一些心思活络的大娘,已经开始行动了。
打包。
这是农村酒席的传统保留项目。
巧云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村里的高媒婆,正鬼鬼祟祟地把一盘还剩不少的炸小鱼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倒。
她再一看,高媒婆脚底下,已经鼓鼓囊囊地放了两个袋子了!
这都第三袋了!
巧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按住高媒婆的手。
“高大姐!你这是干啥呢?”
巧云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火药味。
高媒婆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巧云,顿时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嘴上却不饶人。
“干啥?打包啊!你没看见?”
“我看见了!你这都第三袋了吧?”巧云提高了音量,周围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一桌子菜,就数你吃得欢,现在倒好,吃完了你还想全兜走?”
“给我们留点汤行不行?”
“嘿!我怎么就不能打包了?”高媒婆也来了脾气,一把甩开巧云的手,站了起来。
她叉着腰:“主家说不让打包了吗?人家李哥都没说话,你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你看看你那吃相!还要不要脸了?”巧云气得脸都红了。
“你一个媒婆,成天在外面跑,脸皮就是比我们庄稼人厚!”
“我脸皮厚?我脸皮厚能有你厚?”
“上次王寡妇家吃席,你一个人打包了半只鸡,你忘了?”高媒婆立刻反唇相讥,揭起了老底。
“你放屁!我那是看没人吃,我才拿的!”
“那我这也是看没人吃!怎么,就许你拿,不许我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从口角争执,迅速升级到了人身攻击。
正在厨房里刷锅的张远,听到外面传来女人尖利的叫骂声和盘子摔碎的声音,眉头一皱。
他放下手里的活,擦了擦手,朝着院子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