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院后台的走廊像条没有尽头的暗巷,垂落的猩红色天鹅绒帷幕厚得能挡住刀光,不仅吞掉了舞台那边飘来的零星咏叹调,连两人贴墙移动的呼吸声,都被绒布吸得只剩点若有若无的气音。空气里浮着细尘,混着陈腐香料的甜腻味,吸进肺里像裹了层黏腻的蛛网,闷得人胸口发紧。
凌曜在前,叶燃紧随其后,两人的后背都贴着冰冷的石壁——那石头凉得像刚从冰窖里拖出来,能透过衣料往骨头缝里渗。“规则第四条:‘后台走廊的肖像画注视你时,切勿移动。’”凌曜的声音压到极致,嘴唇几乎没动,只有气音蹭过叶燃的耳朵,“刚才第三幅,画里人的眼睛往左侧转了十五度。”
叶燃刚抬起的脚瞬间僵住,膝盖还保持着弯曲的弧度,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雕像。他能清晰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后背上,不是活人的温度,是像冰丝似的、带着穿透力的冷,顺着脊椎往上爬,连后颈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他屏住呼吸,连眼珠都不敢转,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咚咚”地撞着。
几秒后,凌曜的气音再次传来,轻得像风扫过纸页:“可以动了。”
叶燃猛地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时带着明显的僵硬,他揉了揉发酸的腰,低声吐槽:“这破地方比连撸三组硬拉还累,全身肌肉都绷着,全是看不见的坑。”
“体力活归你,心眼子归我。”凌曜头也没回,指尖捏着张皱巴巴的节目单——纸页边缘都磨得起毛了,背面用铅笔歪歪扭扭记着几条他们摸索出的规则,显然远不完整。他的目光扫过墙上一排肖像画,画里的演员穿着华服,眼神却全是空洞的白,像被人挖去了瞳孔,“我们的任务是撑完演出,但现在,得先活着凑齐所有规则。”
绕过一道堆满破损面具的岔路,一阵细碎的啜泣声突然钻进耳朵——不是大声哭嚎,是像被人捂住嘴似的、压抑的呜咽,从右侧堆满旧道具的角落飘出来。
叶燃几乎是本能地往前一步,把凌曜挡在身后,右手悄悄攥成拳,目光锐利地扫向那堆蒙着白布的道具:“谁在那儿?”
啜泣声戛然而止。过了两秒,白布被轻轻掀开一角,先露出半只沾着灰的粉色鞋尖,接着一个女孩怯生生地探出头。她穿着洗得发白的侍女裙,裙摆上还沾着块深色的污渍,眼睛肿得像刚哭过的核桃,睫毛上挂着没干的泪珠,一看就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你…你们也是被抓来当演员的吗?”女孩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手指紧紧抓着白布边缘,指节泛白。
“算是。”凌曜拍了拍叶燃的胳膊,示意他放松,自己往前挪了半步,语气放得温和,“别怕,我们没恶意。你为什么躲在这儿哭?”
“我把梅茜夫人的珍珠胸针弄丢了!”女孩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声音里带着绝望,“那是她上台前必须戴的首饰,要是找不回来…他们会把我关进地下仓库的!”
叶燃皱了皱眉,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凌曜——这看着像个无关紧要的支线,浪费时间不说,还可能惹麻烦。但凌曜的眼神却亮了亮,往前凑了凑:“梅茜夫人?是这座歌剧院的女主人?你知道她的私人休息室在哪吗?”
女孩点点头,手指往走廊更深处指了指,声音压得更低:“东侧尽头那间雕花门的就是,但她现在在前厅盯排练…可胸针怎么办啊…”
“我们帮你找。”凌曜没半分犹豫,“你最后一次戴胸针,都去过哪些地方?”
顺着女孩断断续续的回忆——她刚才帮梅茜夫人送茶,路过道具间时被风吹掉了帽子,弯腰去捡时胸针就不见了——两人很快在一个旧木箱的缝隙里,找到了那枚串着细银链的珍珠胸针。珍珠泛着温润的光,显然是被精心保养过的。
女孩接过胸针时,眼泪又掉了下来,一个劲地鞠躬道谢。
“不用谢。”凌曜看似随意地扫了眼四周,确认没别的人影,才轻声开口,“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们个忙?你知道哪里能找到《魅影》的完整剧本,或者…除了员工守则之外的‘观众须知’吗?”
女孩的身体僵了一下,手指绞着裙摆,飞快地瞥了眼头顶的肖像画,然后凑到凌曜耳边,用气音说:“剧本只有梅茜夫人和首席演员有…但打扫卫生的老约翰,他抽屉里藏着一本旧的,可能不全。他那个人…最喜欢别人夸他的胡子梳得整齐。”
话音刚落,她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后退了两步,攥着胸针转身就跑,裙摆扫过地上的面具,发出轻响,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得了关键线索,两人立刻往女孩说的杂物间走。刚拐过一道挂满戏服的衣架,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
那些挂在木架上的戏服,突然动了。不是风吹的摇晃,是袖子像活过来的蛇似的,猛地扬起,丝绸摩擦着空气,发出细碎的“嘶嘶”声,朝着两人狠狠缠过来!叶燃反应快,想拉着凌曜往后躲,可已经晚了——几条厚重的天鹅绒袖子瞬间缠住他的脖子和胳膊,力道大得像铁箍,勒得他瞬间喘不过气。
“规则第七条!”凌曜矮身躲过袭来的袖子,指尖抓着衣架的木杆稳住身体,急声喊,“‘戏服是沉默的演员,切勿打扰它们的安眠!’我们离得太近了!”
“现…现在说这…有屁用!”叶燃的脸憋得发紫,脖子上的丝绸陷进皮肤里,连呼吸都带着闷人的布料味。他徒手去扯,可那看似柔软的丝绸却韧得像钢丝,越挣扎勒得越紧。情急之下,他猛地发力,用肩膀狠狠撞向衣架——“哐当”一声,整个衣架连带上面的戏服一起倒在地上,压得丝绸袖子松了半分。
凌曜的目光飞快扫过那些戏服:华丽的刺绣已经褪色,领口处还留着陈旧的汗渍,明明是没有生命的布料,却透着股“被惊扰”的愤怒。“沉默的演员…安眠…”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抬头对叶燃喊:“别反抗!夸它们!快!”
叶燃虽觉得离谱,但凌曜的声音里没半分慌乱,他对凌曜的信任早刻进了骨子里。他艰难地张开嘴,挤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你…你们的…刺绣…真好看…”
诡异的是,缠在他脖子上的袖子瞬间顿了顿,力道松了些。
凌曜立刻跟上,语速快却清晰,语气里带着真诚:“针脚密得像织出来的网,颜色搭配得比舞台幕布还精致,当年穿你们的演员,一定是舞台上最亮的存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些紧绷的袖子像退潮似的,“唰”地一下从叶燃身上滑下来,软趴趴地垂在地上,恢复了死物的模样。
叶燃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扶着墙大口喘气,脖子上留下几道红痕。他揉着脖子,哭笑不得:“这地方…连夸人都得精准投喂?差半分都不行?”
凌曜没接话,弯腰捡起地上一片掉落的刺绣花瓣——丝线已经脆了,一捏就碎。他眼神沉了沉:“它们不是怪物,是被困在这里的‘规则本身’。”
两人不敢多留,拖着还没缓过来的叶燃,快步穿过走廊,终于在尽头找到了那间狭窄的杂物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哼唱声,是首调子古老的歌剧选段。
凌曜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轻轻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老头探出头——头发和胡子全白了,但梳得一丝不苟,下巴上的胡子还抹了发油,亮得能反光,只是脸色不太好,眉毛皱得像打结的绳子。
“尊敬的先生,”凌曜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得恰到好处,“很抱歉打扰您,但我们刚才听人说,整个歌剧院里,只有您的胡子打理得最体面,每一根都透着艺术感,特地来向您请教保养的诀窍。”
老约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皱纹全舒展开了,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声洪亮:“哦?哈哈,年轻人有眼光!进来进来,正好给你们露两手!”
杂物间里堆着满是灰尘的旧道具,但老约翰的桌椅却擦得发亮,连抽屉的把手都没沾灰。他心情极好,转身从一个挂着小锁的抽屉里,翻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递了过来:“喏,这是我年轻时藏的旧剧本,现在演的版本改了点,但大差不差。”
凌曜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双手接过册子。纸页糙得像砂纸,边缘已经卷了边,他指尖轻轻翻开第一页——下一秒,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猛地顿住。
泛黄的纸页边缘,有人用深红色的墨水写了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像在极度恐惧中写的,颜色深得发黑,像干涸的血迹,和旁边工整的印刷体形成刺眼的对比:
“谎言是唯一的旋律,顺从者永坠幕布之后。——一个不愿再扮演的‘幽灵’”
那行字像带着寒气,凌曜的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觉得一阵刺痛,像被冰针扎了似的。他猛地抬头,正对上叶燃的目光——叶燃也看见了那行字,眼里满是震惊,嘴唇紧紧抿着。
杂物间里,老约翰还在兴致勃勃地讲着打理胡子的技巧,哼唱的调子飘在空气里,却显得格外诡异。
这座歌剧院里,除了冰冷的规则和会动的“怪物”,似乎还藏着另一个存在——一个敢留下血字、“不愿再扮演”的“幽灵”。
它是谁?是敌是友?那行“谎言是唯一的旋律”,又在暗示什么?
凌曜攥紧了手里的旧剧本,纸页的粗糙感硌着掌心,他知道,他们好像触碰到了这座歌剧院更深的秘密,可这秘密背后,或许是更致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