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那封决定留下的家书寄出后,她仿佛卸下了一桩沉重的心事,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静坚定。而家属院里,因返城风潮引发的躁动却并未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有几个知青出身的军属,已然将返城提上了日程,整日里不是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城里哪个厂子待遇好,就是忙着整理行装,办理各种手续,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无形中也加剧了其他仍在观望、内心挣扎之人的焦虑。
矛盾终于在一天下午爆发了。赵建国媳妇因为返城的事和丈夫大吵一架后,红着眼圈跑到马桂兰家,正好林晚秋也在那里接冬冬。
“桂兰姐,晚秋,你们给评评理!”赵建国媳妇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地说,“我就是想回去看看我爹妈,他们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我这心里跟油煎似的!可建国他……他说什么影响不好,死活不同意!还说我要是走了,就是不顾这个家,就是拖他后腿!我……我嫁给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难道连回去尽孝都不行吗?”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马桂兰在一旁劝着,也是唉声叹气,清官难断家务事。
林晚秋默默递过去一条干净的手帕,没有立刻说话。她理解赵建国媳妇的思亲之苦,也明白赵建国作为军官的顾虑。等对方情绪稍微平复些,她才轻声开口:“嫂子,你的难处,我们都明白。想爹妈,是人之常情。”
赵建国媳妇抽泣着看向她。
林晚秋话锋一转,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可是,咱们嫁给了军人,成了军属,很多时候,确实不能只想着自己。赵大哥在部队,肩上有责任,有纪律。你这个时候执意要走,他那边压力肯定大,万一影响到工作,岂不是更糟?”
她顿了顿,看着对方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道:“再说了,回去一趟容易,可手续、工作安排,哪一样是简单的?现在政策刚下来,城里情况到底怎么样,咱们离得远,也不完全清楚。贸然回去,万一不顺,岂不是两头落空?”
她没有空谈大道理,而是从现实角度分析利弊。接着,她又放缓了语气:“我看,不如这样。你先安心留下来,跟赵大哥好好商量,让他帮你往家里多写信,多寄些钱和东西回去,尽尽心意。等这边情况更明朗些,他的工作也稳定,说不定到时候政策也更顺畅了,再回去看看,不是更稳妥吗?”
这番话,既体谅了她的情感需求,又点明了现实困难,还给出了一个可行的缓冲方案。赵建国媳妇听着,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低着头,默默擦着眼泪。
马桂兰见状,连忙附和:“晚秋说得在理!现在这节骨眼上,确实不能冲动。你先稳住,跟建国好好说。”
这件事很快在家属院传开。那些同样内心挣扎的军属们,听说林晚秋——这个同样有理由、有机会返城的知青,不仅自己选择了留下,还能如此冷静地宽慰他人,心里都受到了不小的触动。
此后,再有类似的情况,或是有人心里憋闷想找人倾诉时,竟会不自觉地走到林晚秋家附近,或者在她去养殖场的路上,跟她聊上几句。林晚秋并不总是说很多话,但她善于倾听,能理解她们的矛盾和痛苦,给出的建议也总是务实而温和,从不空喊口号。
她会说:“想家是正常的,但咱们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把孩子照顾好,让男人在部队安心,也是顶重要的事。”
或者说:“政策既然开了口子,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不急在这一时。”
她用自己的选择和沉稳的态度,无形中成了安抚家属院躁动情绪的一股稳定力量。连之前对她颇有微词的周婷婷,有一次看到林晚秋耐心安抚一个想家想得直掉眼泪的新媳妇后,也难得地没有出声讽刺,只是撇撇嘴走开了。
这天傍晚,林晚秋从养殖场回来,看到陆沉舟正站在院门口,似乎是在等她。夕阳的余晖给他挺拔的身姿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看着她走近,目光在她沉静的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最近,院里……安稳了不少。”
林晚秋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抬眼看他,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乎有赞许,有探究,还有一种她越来越熟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淡淡笑了笑,语气平和:“大家都不容易,将心比心罢了。”
陆沉舟没再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她先进门。在他转身的刹那,林晚秋似乎看到,他紧抿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操场上战士们嘹亮的歌声。家属院里,炊烟袅袅,孩子的嬉笑声此起彼伏。那股曾经过于喧嚣的返城风潮,似乎在这日渐升腾的烟火气中,渐渐沉淀下来。而林晚秋,这个选择扎根于此的女人,正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这一方小院的安宁,也悄然改变着她在众人心中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