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西伯利亚,寒冬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将大地啃噬得只剩下皲裂的冻土。
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雪花不是一片一片地落,而是成团成团地砸下来,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进永恒的冰封里。
风穿过稀疏的白桦林,发出呜咽般的嘶吼,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破旧的木屋墙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指在焦急地叩门。
木屋里没有生火,寒气从四处漏风的窗缝钻进来,在墙角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
唯一的光源来自屋顶破洞透进来的微光,昏黄地落在病床上,照亮了那床打满补丁的旧棉被——可这棉被太薄了,根本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意,只能眼睁睁看着病床上的人一点点被冻得蜷缩起来。
“妈妈……”
紫发女孩依偎在病床边,冻得发红的小手紧紧攥着母亲干枯的手指。
她的头发很长,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发梢结着细小的冰粒,脸颊冻得像熟透的苹果,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女孩只有十几岁,眼神里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慌张,她不停地用自己的掌心搓着母亲的手,试图传递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度。
母亲的手臂上,蔓延着诡异的紫色纹路。
那些纹路像冻结的蛇,从手腕一直爬到肩膀,甚至在脖颈处也能看到淡淡的痕迹。它们像是有生命般,每天都在缓慢地扩张,吞噬着母亲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生机。
曾经能轻松抱起她的手臂,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像一层脆弱的纸,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西……琳……”
母亲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每说一个字,她的胸口就剧烈起伏一下,像是有块沉重的冰坨压在上面。
她尽力抬起手,指尖颤抖着,终于触碰到女儿的脸颊——那指尖冰冷刺骨,西琳却倔强地没有躲开,反而把脸往母亲手心凑了凑。
“冷……吗?”母亲的眼神涣散,却努力聚焦在女儿脸上,“…不冷……”
西琳摇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她赶紧别过脸,用袖子擦掉眼泪,怕母亲看见又要担心。
她记得以前的母亲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母亲的声音像壁炉里跳动的火焰,温暖又明亮,总能在冬夜里把她哄睡。
母亲会给她讲南方的春天,说那里的桃花会开得像一片粉色的云,说溪水融化后会唱歌,说阳光落在身上会暖洋洋的,连骨头缝里都透着舒服。
“妈妈……等你好了,我们去找桃花好不好?”西琳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我想去看看你说的粉色的云……”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紫色的纹路在她眼角跳动了一下,像是在宣告某种终结。
西琳感觉到母亲的手在一点点变冷,她拼命地搓着,喊着“妈妈”,可那只手还是像雪花一样,慢慢失去了所有温度。
就在这时,木屋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寒风裹挟着雪花灌进来,瞬间吹散了屋里仅存的一点暖意。
九霄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那套深蓝色的后勤制服,沾满了灰尘和干涸的血迹。她皱着眉头,眼神里带着浓浓的郁闷和一丝惊奇……
这地方冷得像冰窖,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可更让她费解的是,自己明明前一秒还在巨兽的空间断层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的目光落在病床边的紫发女孩身上,看着女孩抱着母亲冰冷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酸的,涩涩的。
她想走过去,想递一件外套,想告诉女孩“别难过”,可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别费劲了。”一个带着慵懒语调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九霄转头,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
对方穿着一身紫黑色的曳地礼服,裙摆上绣着暗金色的纹路,像凝固的火焰。她的头发也是紫色的,却比病床上女孩的发色更深,眼神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漠,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这就是一直待在她脑子里的那个意识。刚才在空间断层里,就是这个意识指引她找到了那颗晶莹剔透的紫色水晶,还催着让她拔下来。
结果她的指尖刚碰到水晶的瞬间,眼前就天旋地转,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这里是……”九霄的声音有些发飘,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自己好像能看见、能听见,却完全无法干涉眼前的一切,“我在……看别人的回忆?”
“不是别人的。”紫黑色礼服的少女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病床上的女孩,“那是西琳,未来的第二律者。而这里,是第二次崩坏的起点——一个母亲的死亡,和一个女孩的绝望。”
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象突然开始扭曲。木屋、病床、哭泣的西琳,都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般晕开,雪花和寒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白光和消毒水的味道。
九霄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里。墙壁、天花板、地面,全都是毫无瑕疵的白色,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金属台,灯光从天花板上的手术灯洒下来,在台面上反射出惨白的光泽,照亮了上面躺着的瘦小身影。
是西琳。
她比刚才在木屋里看起来更小了,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病号服,被几条宽厚的拘束带牢牢固定在金属台上。
拘束带勒得很紧,在她瘦弱的手腕和脚踝处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她的头发剪短了,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露出一双大大的紫色眼睛——可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慌张和悲伤,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像两口干涸的古井。
她望着天花板上的手术灯,灯光太亮了,刺得她眼睛里泛起了水光,可她连眨一下眼的力气都没有。
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忘记了该如何颤动。
“实验体73号,第47次崩坏能适应性测试,现在开始。”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蓝色口罩的研究员站在金属台边,手里拿着一支装满紫色液体的注射器。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念一份早就背熟了的报告,目光落在西琳身上时,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实验器材。
在他身后,还有几个研究员,有的在操作电脑,有的在记录数据,键盘敲击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西琳的母亲去世后,她就被带到了这里,成了所谓的“实验体”。
“不要……”九霄下意识地想冲上去,可身体再次变得透明,径直穿过了那个研究员的身体。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注射器的针头刺入西琳的手臂静脉,看着那紫色的液体被缓缓推入。
西琳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
起初,她还会尖叫,会挣扎,会用尽全力嘶吼“放开我”,可现在,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三年了,日复一日的实验早就磨掉了她所有的反抗意志,剩下的只有麻木的承受。
紫色的崩坏能在她的血管里游走,像无数条毒蛇在啃噬她的五脏六腑。
“崩坏能浓度提升至1200hw,监测生命体征。”另一个研究员的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隔着厚厚的玻璃观察窗,听起来模糊又遥远。
剧痛瞬间席卷了西琳的全身。她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金属台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可她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骨骼像是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撕裂,内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要被捏成碎片。
这种痛苦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漫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实验体心率异常!180次\/分钟!”操作电脑的研究员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血压骤降!肾上腺素水平飙升!”
“继续注入。”观察窗后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了他们,“这是联合政府总长大人亲自下达的命令,剂量不能少。”
“可是……”那个拿着注射器的研究员犹豫了一下,看着西琳苍白如纸的脸,“她的身体快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
“闭嘴!”观察窗后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做好你该做的事!实验体的死活,轮不到你关心!”
研究员悻悻地闭上了嘴,手却还是抖了一下。更多的紫色液体被注入西琳的体内。
西琳的视野开始模糊,耳边传来嗡嗡的响声,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冷,好像随时都会飘起来,飘向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母亲的脸在她眼前闪过,还有木屋里的积雪,白桦林的风声……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边缘,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那声音不是来自实验室的任何人,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魔力,直接钻进她的灵魂深处。
【想要报仇吗?孩子】
“报仇……”西琳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那些冰冷的针头,那些冷漠的眼神,那些日复一日的折磨,那些把她当成垃圾一样对待的人……恨意像藤蔓一样突然从心底钻出来,紧紧缠住了她的心脏。
“这群畜牲!!!”
九霄再也忍不住了,她朝着那些研究员的方向冲过去,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可她的身体依旧穿过了他们的身影,什么也碰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西琳在金属台上痛苦地颤抖,看着那些研究员面无表情地记录数据,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淹没了她。
“没用的。”紫黑色礼服的少女站在她身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现在看到的,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静静的看着吧……看着人类是如何一步一步,把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孩,逼成毁灭世界的律者。”
场景再次扭曲。白色的实验室、冰冷的金属台、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都像被狂风卷走的沙画般消失了。
刺骨的寒风再次袭来,夹杂着雪花和淡淡的血腥味。
九霄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茫茫的雪原上。西伯利亚的冬天依旧寒冷,雪花落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仿佛要把所有的罪恶都掩埋。
远处的白桦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发出绝望的哀鸣。
雪地上躺着一个人。
是西琳,不,现在应该叫她第二律者了。
她身上那件由崩坏能构成的紫色礼服已经变得破烂不堪,裙摆被撕裂成一条条的,沾满了黑色的污渍和猩红的血迹。
她的头发散乱地铺在雪地上,和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了她的身体,鲜血从伤口里流出来,染红了身下的白雪,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却带着触目惊心的凄美。
她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眼神涣散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融化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这片冰冷又……荒凉的地方……”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就是留给我的答案吗……”
她的手指在雪地上轻轻动了动,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垂下。
那些被她毁灭的城市,那些死于崩坏的人,那些曾经折磨她的研究员,还有那个给了她力量又利用她的声音……一切都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闪过。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所以才会……受到这样的处罚吗……”
雪花越下越大,落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粒。
她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瞬间在脸颊上冻结成冰。
“妈妈……我……好想你……”
她想起了木屋里的温暖,想起了母亲冰冷的手,想起了那个关于桃花的约定。如果当初没有被带到实验室,如果母亲还在,她会不会也能像普通的女孩一样,在春天里奔跑,去看真正的桃花?
天穹的边缘,突然亮起了无数个光点。那些光点越来越亮,越来越近,拖着长长的尾焰,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可九霄知道,那不是流星雨,是天基轨道炮的光芒。
它们正朝着这片雪原飞来,要将这里彻底化为灰烬,连同地上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孩一起。
“不要!”九霄的心像被狠狠揪住了,她再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只能旁观,疯了一样冲过去,在轨道炮的光芒落下之前,一把抱住了地上的西琳。
这一次,她的手臂穿过了西琳破烂的礼服,实实在在地抱住了她。女孩的身体冰冷刺骨,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令人心碎的重量。
西琳缓缓睁开眼睛,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她看着抱住自己的九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值得被原谅吗……”
“不!”
九霄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滚烫地落在西琳冰冷的脸上,“你没有错!你从来都没有错!”
她紧紧抱着西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这个被世界伤害的女孩,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异常坚定:“错的是那些伤害你的人!是这个冷漠的世界!你不需要征求谁的原谅,从来都不需要!”
西琳愣住了,紫色的眼眸里慢慢泛起一丝水光。她看着九霄泪流满面的脸,看着这个陌生却温暖的怀抱,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像雪花一样脆弱的微笑。
“谢谢…你…大姐姐……”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在九霄的怀里一点点变冷。
远处的轨道炮光芒越来越亮,将整片雪原都染成了刺眼的白色。
九霄抱着她,任由雪花落在自己的身上,任由冰冷的寒风穿过自己的身体,她知道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却还是不想放开——至少在最后这一刻,让这个可怜的女孩知道,曾经有人,真正地心疼过她。
紫黑色礼服的少女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的嘲讽慢慢消失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被风吹动的湖面,泛起了涟漪。
轨道炮的光芒终于落下,吞噬了整个雪原。
九霄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眼前的景象再次扭曲、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