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诺伯格，总督府的大理石地面上还残留着昨夜宴饮的奢靡气息，此刻却被一声暴怒的咆哮撕裂。
总督赤红着双眼，昂贵的丝绸袖口被他攥得发皱，脚下那只刚从东方运来的青花瓷瓶正以碎裂的姿态摊在地上，青瓷碎片混着瓶中未干的水渍，在光洁的地板上蜿蜒出狰狞的纹路。
“他妈的这群废物！”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劈叉，唾沫星子溅在对面侍卫颤抖的肩甲上，“老子每年从税收里抠出几千万养着你们这群纠察队！结果呢？一群连锁链都看不住的感染者，居然在那个叫罗德岛的破组织掺和下冲关了？！”
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鎏金扶手椅上，厚重的椅子被踹得翻倒在地，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等联合政府的人知道这里的烂摊子，我的乌纱帽保不住，你们一个个都得去填城墙外的沟壑！”
侍卫的脸色比纸还白，膝盖抖得像筛糠，连声道：“教皇大人！现在……现在该怎么办？那些该死的‘畜牲’跟打了鸡血似的，罗德岛的人带着他们往城西的军械库冲，再放任下去，整个切尔诺伯格的防御图都得被他们翻出来！”
“慌什么。”
清冷的女声从书房深处传来，像一块冰投入滚油。
总督的怒火莫名滞了滞，转头看向窗边的棋桌。
原本该是中年妇人模样的教皇，此刻正以少女的姿态斜倚在紫檀木椅上，素白的手指捏着一枚象牙棋子，在棋盘上轻轻点着。
她的面容褪去了往日的威严，换上了一种近乎稚嫩的精致，可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刺骨——而她对面的座位，始终空着，仿佛正与一个无形的对手对弈。
“现在就给联合政府发报告。”她指尖的棋子落在“将”位，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就说感染者暴民受境外势力挑唆，聚众袭击官署，纠察队正在‘奋力镇压’。”
她抬眼扫过总督，目光像淬了毒的匕首，“另外，把你手里所有纠察队都派出去，让他们在城西街区拉起防线，动静越大越好。”
总督愣了愣，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可……可这样一来，切尔诺伯格主城加上周边三个卫星城镇的守备兵力，就只剩不到一个营了！那些感染者要是趁虚打过来，咱们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啊！”
“我们要的，就是他们打过来。”少女教皇轻笑一声，那笑容在稚嫩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让你的人放聪明点，别想着什么围歼。”
她用指尖在棋盘上画了个圈，将几枚散乱的兵卒棋子拨得更远，“把街道拆成碎片，用路障和火墙把他们切成一小股一小股的。”
总督张了张嘴，喉咙发紧：“这……这不合常理啊！放他们进城，岂不是引狼入室？”
“常理？”少女教皇终于抬眼，视线直直射向他，象牙棋子被她捏得微微发白，“在切尔诺伯格，我的话就是常理。”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让你的人记住，只逼不散，只扰不杀。谁敢擅自围歼，或者让他们抱团冲出来，你就先砍了他的脑袋给我看。”
总督的后颈一阵发凉，他看见少女教皇捏着棋子的手指微微用力，象牙边缘竟被掐出了浅痕。
那无声的威胁比任何呵斥都要管用，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遵…遵命……属下这就去安排……”
脚步声慌不择路地消失在走廊里，书房重归寂静。
少女教皇将那枚象牙棋子落在棋盘角落，恰好堵住了“帅”的退路。
她望着空荡的对面座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轻声自语：“第三步了……凯文，该落子了。”
窗外，切尔诺伯格的天际线正被烽火染成暗红，而总督府内的棋盘上，无形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
切尔诺伯格主城区的轮廓正在风雪中一点点矮下去。
曾经刺破云层的摩天楼宇像是被无形的巨斧劈砍过，断裂的钢筋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支棱着，碎玻璃反射着惨白的光……
那些象征着城市文明的建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缩，最终将和地面融为一体，变成被风雪吞噬的平房模样。
博士裹紧了那件磨损严重的灰色大衣，雪花落在他露在外面的指关节上，瞬间便被体温融化成水，又在寒风中冻成细小的冰碴。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蜿蜒的人流，七万人的队伍像一条冻僵的巨蟒，在被雪覆盖的公路上艰难蠕动。
最前面的感染者还能勉强踩着前人的脚印前行，落在队尾的老弱病残已经快要陷进没过膝盖的积雪里，每走一步都要发出沉重的喘息，呼出的白气刚飘到嘴边就被风撕碎。
“咳咳……”一个裹着破毡片的小女孩突然跪倒在雪地里，她的母亲尖叫着扑过去，却发现孩子的手脚已经冻得发紫，嘴唇干裂得像块陈年树皮。
周围几个感染者停下脚步想帮忙，却被更前面传来的催促声驱散——没人敢停下，身后隐约传来的装甲车轰鸣声，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凯尔希的脚步声停在博士身边，她的白大褂下摆沾着雪泥，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丝此刻也有几缕被风吹得散乱。
“体温低于35度的感染者已经超过三百人，”她递过来的医疗记录上，字迹被冻得有些模糊，“昨天分发的压缩饼干只够维持到今天中午，现在开始有人出现低血糖昏迷。”
博士的目光扫过记录，指尖在“营养不良”四个字上顿了顿。
一天前的演讲还历历在目，喊出“我们不是待宰的牲畜”时，无数双眼睛里燃起的火焰几乎要烧穿切尔诺伯格的夜空，可现在，那火焰正在风雪里瑟瑟发抖——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突然栽倒在雪地里，旁边的人伸手去扶，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冷硬得像块石头，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还活着。
“罗德岛的急救包还剩多少？”博士的声音有些沙哑。
“抗感染药剂只剩最后十二支，绷带和消毒水勉强够，但没有热源，伤口冻得比石头还硬，处理了也没用。”
凯尔希朝队伍侧面偏了偏头，那里有几个罗德岛干员正用体温给昏迷的感染者取暖，他们的制服早已被血和泥浸透……
“更麻烦的是武器，从守备队仓库抢来的步枪只剩不到三十把，大部分人手里只有生锈的铁管。”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
队伍前端瞬间陷入混乱，有人尖叫着往回跑，有人挥舞着铁管试图往前冲，很快就撞成一团。博士猛地抓住旁边一个奔跑的感染者：“怎么回事？”
那人脸上沾着血污，眼睛瞪得滚圆：“纠察队！纠察队从侧面的树林里冲出来了！他们有装甲车！”
博士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几辆墨绿色的装甲车正碾过积雪，车顶上的机枪喷吐着火舌，在雪地上犁出一道道黑色的焦痕。
罗德岛的干员们正举着盾牌组成防线，但那些临时找来的钢板在机枪子弹下像纸糊的一样，很快就被打得千疮百孔。
“撤退！往仓库区撤退！”博士的吼声被风雪卷着传出去，她拽起身边的小女孩塞进凯尔希怀里，“带她走！我断后！”
凯尔希刚想说什么，却被博士猛地推了一把。
她看着博士转身冲向防线的背影，咬了咬牙，抱起孩子跟着人流往主城区外围的仓库区跑。
风雪越来越大，机枪的轰鸣声渐渐被风雪吞没，只有偶尔传来的惨叫声，像冰锥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仓库区的铁皮大门被从里面拉开时，所有人都几乎虚脱。
这里原本是切尔诺伯格的物资储备中心，高大的仓库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此刻成了七万人唯一的避难所。
干员们七手八脚地用叉车堵住大门，又搬来铁皮桶生起篝火，橘红色的火光舔舐着黑暗，终于在每个人脸上映出一点暖意。
博士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的大衣被子弹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左臂渗出的血已经冻成了暗红色的冰。
她靠在仓库冰冷的铁壁上，看着里面横七竖八躺倒的感染者，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清点人数了吗？”她问迎上来的阿米娅。
小兔子的耳朵耷拉着，眼圈红红的：“……还在清，初步估计……至少少了五百人。”她递过来一块压缩饼干，“博士，你先吃点东西。”
博士摇了摇头，走到仓库中央那张被推倒的长条桌前，把一张切尔诺伯格地图铺了上去。
凯尔希已经在上面用红笔做了标记，主城区通往外围的七条道路上，有五条都画着醒目的红叉。
“不得不承认，之前的行动太草率了。”博士的指尖划过地图上最密集的红叉区域，那里原本是他们计划突围的路线，“我以为纠察队的主力会固守主城区，没想到他们敢倾巢而出。”
“何止是倾巢而出。”凯尔希的声音带着寒意，她指着地图边缘的一个标记，“我们的侦察无人机刚才传回的画面，城西的军械库、城北的发电站，甚至连港口的海防炮都调动了，现在主城区里能动的纠察队，恐怕连维持治安的都没剩下。”
“疯了吗？”旁边一个断了胳膊的感染者忍不住插话，他是前几天从矿场逃出来的矿工，“他们把所有兵力都派出来追我们，就不怕城里的感染者趁机闹事？”
“他们要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博士冷笑一声，指尖重重敲在地图上的仓库区，“这里是主城区外围最后一个有物资储备的地方，过了这里，往前是平原，往后是追兵，他们算准了我们会在这里落脚。”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急声问，“刚才我看见西边的大桥被他们用炸药炸断了，钢筋都翘起来了，根本过不去。”
凯尔希走到地图前，用红笔在仓库区周围画了个圈：“现在我们被困住了。西边是断桥，东边是主城区的追兵，只剩下两条路——向南，或者向北。”
“南面不能走！”一个曾在南部农场做过苦力的感染者猛地站起来，他的腿上还缠着绷带，说话时因为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南面全是开阔地，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纠察队的装甲车在那儿能把我们碾成肉泥！我上次看见他们追一个逃犯，汽车开得比马还快，那逃犯跑了不到三里地就被机枪扫倒了……”
他的话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篝火噼啪作响的声音在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突然啜泣起来：“那……那向北呢？北边不是都是山吗？听说那里的矿场早就废弃了，连口吃的都找不到……”
“至少能活。”博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指着地图最上方的一片阴影区域，“北边的山地多，密林能挡住无人机的侦察，而且那里有几个废弃的大型矿场，虽然荒凉，但至少能遮风挡雪。最重要的是，凯文先生在北边”
“凯文先生！”阿米娅抬起头，耳朵微微动了动！
“对。”博士点头，“凯文之前已经发来了信息，他暂时和一堆盟友汇合，能联系上其他地区的感染者组织。”
仓库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人面露喜色，有人依旧愁眉不展。一个干员突然开口：“可是博士，我们有七万人啊。就算北边的路能走，这么多人一起行动，不等走到矿场就会被纠察队发现的。无人机在天上一扫，我们就像白纸上的黑字一样显眼。”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希望，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博士身上。他沉默地看着地图，指尖在仓库区和北方矿场之间划了一条线，突然抬起头：“化整为零。”
“化整为零？”凯尔希皱起眉，“你的意思是……”
“罗德岛现在能动的干员有一百三十人，”博士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两个人一组，每组带领一支不到百人的队伍。”
她在地图上画出十几条蜿蜒的细线，从仓库区延伸向北方的山地，“这些路线都是以前矿工们走的小路，纠察队的装甲车开不进去。每支队伍带足三天的干粮，白天躲在密林里休息，晚上赶路，五天后，在北方六十公里外的三号矿场集合。”
仓库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计划。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站起来：“博士，我们……我们能行吗？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要是走散了……”
“不会走散的。”博士走到老者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符号——那是罗德岛标志的简化版，“让每个人都记住这个记号，在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刻一个，后面的人跟着记号走。而且每组都会配一个熟悉山路的向导，他们都是从北方逃过来的矿工。”
她的目光扫过仓库里的每一个人，那些疲惫的、恐惧的、茫然的眼睛，在火光中渐渐亮起一点微光。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知道很难，风雪会冻僵我们的手脚，饥饿会掏空我们的身体，纠察队的子弹可能随时从背后射来。但我们必须走下去，因为我们身后是地狱，而前面，至少还有希望。”
一个年轻人突然站起来，他的脸上有一块矿石病结晶，说话时带着点漏风的沙哑：“博士，我跟你走！我以前在北边的矿场挖过煤，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我也去！”
“算我一个！”
“我认识草药，能给大家治伤！”
响应的声音越来越多，像星火燎原般在仓库里蔓延。
凯尔希看着博士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被风雪冻住的发丝，似乎也染上了一点火光的温度。
她走到地图前，用红笔在三号矿场的位置画了个圈：“我和阿米娅一组，带第一队走最东边的路线，那里有片松树林，能避开无人机的侦察。”
“我带第二队走西边的峡谷。”一个高大的干员站出来，他的盾牌上布满了弹孔，“我以前是地质勘探队的，熟悉那里的地形。”
博士看着众人有条不紊地分组、分配物资，嘴角终于露出一点微弱的笑意。他走到仓库门口，推开一条缝隙望向外面。
风雪不知何时小了些，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远处的山峦在晨曦中显出朦胧的轮廓。
“走吧。”她转身对身后的人说，“趁着天亮前，我们出发。”
第一支队伍的身影消失在仓库后门时，篝火的光芒在他们身后渐渐淡去。博士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一首沉默的战歌。
她知道，这条路会很难走，可能会有人倒下，可能会有人迷路，但只要还有一个人能走到三号矿场，那点在风雪中摇曳的火焰，就永远不会熄灭。
远处的天际线上，一架无人机正缓缓掠过，它的镜头扫过空荡荡的仓库区，却没能发现那些隐藏在密林深处的、正在顽强前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