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层的青砖在头顶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李瑶被汤凛护在玄色大氅里,能清晰听见他心跳声盖过了塔身轰鸣。
她仰头看他下颌线绷成冷硬的弧度,喉结动了动:“刚才用禁术的反噬……”
“别说话。”汤凛的呼吸扫过她发顶,指尖扣住她腰侧的力道重了些,像是怕一松手她就会被乱流卷走。
他望着上方渗出的暗红液体,那东西沾到冰墙上便滋滋腐蚀出焦黑痕迹,“抓稳命律丝。”
李瑶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正攥着从断裂处垂落的银白丝线。
那些本应脆弱的命律此刻硬如精铁,勒得他虎口渗出血珠,却仍被他指节发白地攥着。
她急忙抬手环住他脖颈,感觉到他后颈沁出的冷汗——原来他不是不疼,只是惯会把所有不适都咽进喉咙里。
塔身最后一次剧烈震颤时,两人借着命律丝的弹力跃上第三层入口。
李瑶刚站稳便踉跄一步,汤凛立刻扣住她手腕,指腹擦过她腕间替代纹——那淡青色纹路已褪得几乎看不见,像被人狠狠擦过的旧墨。
“第三层……”李瑶抬头,话音突然哽在喉间。
倒悬的殿宇轮廓在虚空中若隐若现,朱红飞檐垂落万千命律丝,如银河倒灌般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风卷着细碎的星芒从脚边掠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这不是塔,是……被倒过来的命界天庭。”
汤凛的目光扫过那些垂落的丝线,寒霜剑在他掌心浮起冷光:“核心在更深处。”
李瑶突然按住他手背。
她从袖中取出最后一根命织草,嫩绿的藤蔓刚触到命律丝便疯狂抽芽,叶片上的银纹与丝线上的光轨完美契合。
藤蔓颤动着转向深渊尽头,顶端的花苞“啪”地绽开,露出一点幽蓝:“看,那座岛。”
汤凛顺着她指尖望去。
极远处有团模糊的影子,像被蒙了层雾的玉盘,“过去。”他抬剑划向虚空,冰蓝色的光刃割开混沌,一座透明冰桥在两人脚下凝结,“跟紧。”
冰桥刚延伸出十丈,李瑶便察觉不对。
那些垂落的命律丝突然发出蜂鸣,银白的丝线缠作粗硕的腕骨,在他们前方凝出半透明的手掌——那手掌大如巨山,指节处还挂着未断的命律丝,正缓缓合拢,要将两人捏成齑粉。
“是命律具象化。”李瑶的指甲掐进掌心,早有准备的符纸已被她摸出。
那是她用自己精血画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命影符”,专克命律类攻击。
她刚要冲上前,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汤凛拽到身后。
“你护我多少次了?”她咬着牙掰开他的手,“这符要沾到命律本体才有用。”
汤凛的瞳孔骤缩,却终究松开手。
李瑶踩着冰桥狂奔,风灌进袖口,吹得符纸哗哗作响。
在手掌即将合拢的瞬间,她踮脚跃起,指尖精准将符纸拍在掌心最厚实的命律节点上——
朱红符纹如活物般爬满手掌,命律丝的震颤声戛然而止。
那巨手维持着抓握的姿势,表面浮起细密的裂纹,像被冻住的浪。
“退!”汤凛的声音裹着冰碴子砸来。
李瑶刚转身,便被他拦腰抱起。
冰桥在他们脚下寸寸碎裂,两人借着反冲力跃上最后一段冰面。
李瑶回头时,那巨手“轰”地碎成千万银蝶,其中一只擦过她耳尖,在汤凛的大氅上划出细小的口子。
“没事。”她按住他要检查的手,目光却落在越来越近的浮岛。
雾气散了些,岛中央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座一人高的石碑,碑身爬满她从未见过的纹路,像命律又像古字,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汤凛的脚步顿了顿。
他望着那座碑,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将李瑶抱得更紧些:“到了。”
风卷着星芒掠过他们发梢,浮岛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碑身上的纹路却越来越清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揭开一场跨越千年的棋局。
浮岛的星芒在脚下流转成细碎的河,李瑶的鞋尖刚触到岛面青岩,便被碑身上漫开的微光攫住了视线。
她挣脱汤凛欲扶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凑近那座石碑——先前模糊的纹路此刻清晰如刻在视网膜上,竟是千万条银线交缠的命运轨迹,每根丝线都凝着某人一生的光色:有炽烈如焰的,是大富大贵者的运;有幽沉如墨的,是命途多舛者的劫;最中央那簇忽明忽暗的,竟……
“阿瑶?”汤凛的声音裹着冰碴子落在耳后。
他本跟在她半步之外,见她突然僵住,立刻抬手按住腰间寒霜剑,另一只手虚虚护在她后颈。
李瑶的指尖微微发抖。
她看清了,最中央那簇游移的银线末端,用古篆体刻着“李瑶”二字。
更让她血液凝固的是,那本该贯穿命碑的命运轨迹,竟在“李瑶”二字处断成了散沙,像被人用灵笔狠狠划去,只余“待定”二字在断口处明明灭灭。
“原来……”她的喉间发紧,“我的命运从未真正被写定。”
汤凛的呼吸顿了顿。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枚与她同款的替代纹玉坠——那是汤家替身婚约的信物,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他没说话,只是将大氅往她肩头拢了拢,指腹无意识地摩挲她后颈的碎发——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从前总被她笑“像护崽的雪豹”。
“轰——”
碑身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李瑶被晃得眯起眼,再睁眼时,虚空中已凝出一道虚影。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双流转着星河的眼睛,瞳仁里翻涌的分明是他们刚闯过的命律丝。
“你终于来了。”虚影的声音像无数人同时开口,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震颤,“现在,你可以选择——继续前行,或永远留在这里。”
汤凛的寒霜剑“嗡”地出鞘半寸,冰蓝色剑气在两人身周凝成屏障。
他侧过身将李瑶完全护在剑影里,下颌绷成冷硬的线:“什么意思?”
李瑶却伸手按住他持剑的手背。
她望着虚影的眼睛,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虚无之地见过的那片混沌——那时她被背叛者推入乱流,是这双眼睛指引她抓住最后一缕命律丝。
原来从那时起,命运便在等她走到这里。
“继续前行,是指……改写命运?”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虚影眼中激起涟漪。
虚影没有回答,只是重复:“选择。”
李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被挚爱推下悬崖时,命律丝在体内断裂的剧痛;想起在汤家做替身时,婆婆将茶盏砸在她脚边,冷笑“不过是个替代品”;想起汤凛总在她熟睡时,偷偷往她床头塞蜜饯,却死不承认——这些或痛或暖的记忆突然在眼前闪回,像一把火,烧穿了她从前所有的小心翼翼。
“我要改写。”她突然松开汤凛的手,指尖触上碑身。
“阿瑶!”汤凛的瞳孔骤缩,想拽她却只抓住一片衣角。
他望着她指尖与碑身相触的瞬间,整座浮岛开始剧烈震颤,命律丝从四面八方倒灌而来,在她周身织成银网。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动用禁术强行将她拉回——可当他看见她眼底跳动的光,那抹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坚定,到嘴边的“危险”突然咽了回去。
“这一回,我来写下我们的结局。”李瑶回头看向他,发梢被命律丝掀起,眼中映着碑身碎裂重组的光。
她掌心下的石碑发出轰鸣,那些原本固定的命运轨迹正在扭曲——汤凛的运线本是孤月般的冷白,此刻竟有一缕暖金从李瑶的断口处钻进去,与他的命线交缠;而她自己那截“待定”的散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新的轨迹,像春藤般往更深处蔓延。
虚影的眼睛突然收缩成细线。
它发出尖锐的嘶鸣,无数命律丝从碑底窜出,要将李瑶的手钉在碑上。
汤凛的寒霜剑瞬间化作万千冰刃,将那些丝线绞成银雾。
他几步跨到她身侧,反手扣住她手腕,与她一起抵着碑身的震动:“我在。”
李瑶笑了,掌心按得更紧。
碑身的震颤越来越剧烈,那些曾被写定的命运轨迹开始断裂——某条代表“汤家主母早逝”的黑线“啪”地崩断,某簇“李瑶命丧替身”的暗芒正被新生的金光吞噬。
命律碑在两人掌心下发出最后的嗡鸣,那些曾不可一世的命运轨迹,此刻正如同被孩童撕碎的画卷,在虚空中飘零成星芒。
而在更深处的命塔之外,被震落的命律丝正穿透云层,坠向汤家祖宅的方向。
那里,汤家婆婆正端着茶盏站在檐下,茶盏里的水突然泛起涟漪——她望着天空中忽明忽暗的星芒,喉头涌起不详的预感:“这是……命塔异动?”
李瑶的掌心渗出鲜血,与碑身的光融合成奇异的紫。
她望着汤凛被光芒照亮的眉眼,突然想起他藏在书房暗格里的蜜饯罐子,想起他总说“替身而已,不必当真”时,耳尖泛红的模样。
“抓住我。”她低喝一声。
汤凛立刻攥紧她的手,指腹与她掌心的血混在一起,在碑上烙下两枚交叠的印记。
命律碑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最后一道“汤李二族世代宿敌”的轨迹轰然断裂。
李瑶望着虚空中飘起的命运碎片,忽然明白——所谓“待定”,从来不是命运的施舍,而是留给破局者的刀。
当最后一缕星芒没入碑身时,虚影发出绝望的尖啸,化作万千银蝶消散在风里。
汤凛将李瑶打横抱起,她的额头抵着他颈窝,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疯了。”他咬牙,却将她抱得更紧,“以后再敢随便碰这种东西……”
“碰定了。”李瑶笑出声,指尖抚过他眉骨,“毕竟,我们的结局,才刚开始写。”
话音未落,命律碑在她掌心下再次剧烈震动。
那些刚刚重组的命运轨迹突然开始扭曲,最中央那簇属于两人的光,竟在碑身上灼出一个细小的黑洞——仿佛有什么更古老的存在,正在黑暗中,盯着这对擅自改写命运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