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爱医院影像科。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
走廊里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只有仪器运行时低沉的嗡鸣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那台价值数千万、被誉为“镇院之宝”的最新款超导核磁共振成像系统,此刻正安静地矗立在扫描室内。
它庞大的身躯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本该是医院最先进、最可靠的象征。
然而,就在半小时前,它毫无征兆地“死”了。
死得彻彻底底。
当时,系统正在为一位身份特殊的重要客户进行一项关键的脑部肿瘤复查。
这位客户是本市知名的企业家,也是医院好不容易争取来的VIp,他的检查结果对后续治疗方案的制定至关重要。
扫描进行到最关键的部分。
巨大的磁体正在产生强大的磁场,射频脉冲精准地激发着人体内的氢原子。
操作屏幕上的图像数据如同流水般不断生成、刷新。
一切看似正常。
突然!
主操作屏幕上所有的图像和数据流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眼的红色警告界面,以及一行冰冷的、不断闪烁的德文错误代码——“Kritischer Systemfehler! datenverlust!”(致命系统错误!数据丢失!)
“怎么回事?!”
操作技师小王脸色瞬间煞白,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试图进行系统重启或调出后台日志。
无效。
所有的操作指令都如同石沉大海。
控制台完全失去了响应。
庞大的机器内部,传来一阵细微但令人不安的、如同卡壳般的“咔哒”声,随后,那低沉的运行嗡鸣也彻底消失了。
死寂。
扫描室内外,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那位重要客户躺在狭窄的扫描床上,有些不安地询问:“医生?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陪同在旁的影像科主任孙教授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一边安抚客户,一边亲自上前检查。
重启电源。
无效。
检查所有外部连接线。
正常。
调用工程师权限,尝试进入底层诊断模式。
失败。
机器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又像是脑死亡的患者,对外界的一切刺激毫无反应。
“快!立刻通知设备科!通知院长!”孙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这绝不是普通的软件故障。
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医院管理层。
紧接着,更坏的消息传来。
在尝试进行物理检测时,工程师发现,系统的核心数据存储模块,竟然出现了物理性损坏!
不是逻辑错误,不是软件bug。
是实实在在的、硬件层面的损坏!
存储模块上一个极其精密、正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被触碰到的芯片引脚,出现了肉眼难以察觉的、却足以导致整个模块瘫痪的细微断裂!
“这……这怎么可能?!”设备科的老工程师戴着放大镜,看着那处损伤,手都在抖,“这种损坏……就像是有人用极其专业的手法,进行了精准的物理破坏!但 access log(访问日志)显示,除了正常操作,没有任何异常访问记录!机房的门禁和监控也完全没有拍到任何可疑人员!”
无法解释。
这损坏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精准地打在了设备的“七寸”上。
这意味着,不仅当前这位重要客户的扫描数据可能全部丢失。
连带着之前存储在机器里、尚未备份完成的数十位重症患者的检查数据和影像资料,也一并陷入了极度危险之中!
这些数据,关乎着多少人的诊断,多少家庭的希望!
“完了……”
孙教授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设备瘫痪,数据丢失。
这不仅仅是巨大的经济损失。
更是对仁爱医院刚刚凭借新设备建立起来的声誉的毁灭性打击!
尤其是,现在正躺在扫描床上的这位VIp客户,身份特殊,影响力巨大。
一旦处理不好,引发的连锁反应不堪设想。
那位企业家客户已经被小心翼翼地请出了扫描室,安排在VIp休息室等候。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任谁在做一个关乎生命的紧要检查时遇到这种糟心事,心情都不会美妙。
“江院长,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的语气还算克制,但眼神里的不满已经非常明显,“我的时间很宝贵,而且,我需要尽快拿到准确的检查结果。”
闻讯赶来的张院长,此刻也是焦头烂额,连连赔着不是,保证会尽全力解决问题。
医院内部,恐慌和焦虑的情绪开始蔓延。
“听说那台几千万的机器彻底坏了!”
“数据都丢了!好多病人的检查结果没了!”
“是不是机器本身就有问题啊?之前宣传得那么厉害……”
“这下麻烦大了,那个王总可不是好惹的。”
流言蜚语,如同病毒般在医护人员和部分患者之间扩散。
尽管院方极力控制,但坏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
已经有嗅觉敏锐的媒体记者闻风而动,试图打听消息。
医院的公关部电话开始响个不停。
舆情,正在悄然发酵。
而解决问题的关键——设备的原厂德国工程师,即使乘坐最快的航班赶来,也需要至少四十八小时!
四十八小时!
对于争分夺秒的医疗诊断,对于怒火中烧的VIp客户,对于岌岌可危的医院声誉,这四十八小时,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影像科机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设备科的工程师、院方的技术专家围在一起,对着庞大的机器和复杂的线路图束手无策。
他们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常规方法和一些非常规的应急手段。
甚至冒险尝试了硬件层面的临时修复。
但那处芯片引脚的损坏太过精密和诡异,所有的尝试都宣告失败。
存储模块依旧瘫痪。
系统依旧无法启动。
“没办法了……”一位资深工程师颓然地摘下眼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这种核心部件的物理损伤,没有原厂的专用工具和备件,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强行修复,只会造成二次破坏。”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弥漫在每个人心头。
张院长不停地擦着汗,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江总那边怎么交代……”
就在这时,机房的门被推开。
一道清冷而坚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江月月。
她显然是从公司直接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开会时的职业套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机房内混乱而沮丧的场面。
“情况有多严重?”她的声音不高,却瞬间让嘈杂的机房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但眼神中的绝望并未减少。
孙教授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将情况言简意赅地汇报了一遍。
从系统的突然宕机,到存储模块诡异的物理损坏,再到数据丢失的风险,以及VIp客户的不满和原厂工程师抵达的漫长时间。
每说一句,他的声音就低沉一分。
江月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收紧,泛出白色。
她走到那台沉默的庞然大物面前,冰冷的金属外壳映出她凝重的身影。
“确定是物理损坏?人为的可能性有多大?”她问道,语气冷静得可怕。
设备科负责人艰难地回答:“从损坏痕迹看,非常像……专业人士所为。但是,系统记录和监控没有任何发现。就像……就像是幽灵动的手。”
幽灵?
江月月心中冷笑。
哪有什么幽灵。
只有藏在暗处,手段卑劣的敌人。
陈枭……
这个名字如同毒刺,扎在她的心头。
他的报复,果然来了。
而且如此精准,如此狠毒!
直接瞄准了医院最核心、最脆弱的地方。
“不惜一切代价,安抚好王总。”江月月首先对张院长下令,“动用一切资源,联系国内其他拥有同型号设备的顶尖医院,看能否协调王总尽快完成检查。费用全部由我们承担。”
“是,江总!”张院长立刻领命而去。
“孙教授,”江月月转向影像科主任,“立刻组织人手,对受影响的患者和家属进行沟通和安抚,如实说明情况,承诺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恢复数据,并承担因此产生的一切额外费用和后果。态度要诚恳,姿态要放低。”
“我明白,江总。”孙教授重重点头。
“设备科,”江月月的目光最后落在工程师团队身上,“继续尝试所有可能的数据恢复方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同时,配合安保部门,彻查过去七十二小时内所有接触过这台设备的人员和记录,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仿佛给混乱的现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原本有些涣散的人心,被迅速凝聚起来。
大家各司其职,开始忙碌。
虽然问题依旧没有解决,但至少,有了方向,有了主心骨。
江月月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台瘫痪的机器,眉头紧锁。
她知道,这些措施只能暂时稳住局面。
真正的核心问题——设备的修复和数据的恢复,依然是无解的难题。
四十八小时……
这四十八小时里,会发生什么?
舆论会发酵到什么程度?
陈枭会不会还有后续的手段?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在绝对的技术壁垒和阴险的暗算面前,有时候,商业手腕和管理能力显得如此苍白。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求助叶老。
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不能事事依赖别人。
这是她的战场,她必须自己面对。
夕阳的余晖透过机房的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忙碌的工作人员在她身边穿梭,电话铃声、讨论声、仪器检测声交织在一起。
江月月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尊美丽的雕塑,脊背挺得笔直,独自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没有人知道,她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也没有人注意到,机房窗外,暮色渐浓的天空中,几只归巢的鸟儿匆匆飞过,预示着夜晚的降临。
而更深的黑暗,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