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尘埃还在阳光里轻舞,冰玄天握着相册的指尖依旧带着微颤,突然,一股异样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那不是孟青离那般阴寒的死气,而是一种深沉内敛的魔气,如同沉寂的深海,虽不张扬,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栋小楼。
宋依安最先警觉,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挡在冰玄天身前,玉清昆仑扇悄然滑入手心,扇面上的净化符文隐现微光。
她眼神锐利地望向门口,语气警惕:“谁?”
门口的光影里,一道身影缓缓浮现。不是魔界太子该有的威严战甲,而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衫,袖口磨出了淡淡的毛边。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眉宇间依稀能看出照片里冰玄天父亲的轮廓,只是添了几分岁月的沧桑,眼底布满红血丝,藏着化不开的疲惫,却又透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像个站在考场外等待结果的忐忑旅人。
他是寂夜。
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寂夜的心脏狂跳不止,指尖几乎要攥出血来。
他怕,怕看到儿子眼中的陌生与憎恨,怕这十几年的缺席,早已在父子间筑起无法逾越的高墙。
可他又忍不住期待,期待看清儿子长后的模样,期待能亲口说一句迟了十几年的道歉。
他在巷口徘徊了许久,听着屋里的动静,直到那声带着哽咽的低语传来,才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门。
“玄天……我的孩子。”
寂夜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压抑了十几年的思念与愧疚。
这一声呼唤,如同惊雷,瞬间击穿了冰玄天所有的防备。
他浑身一震,手中的相册险些滑落,体内的魔界血脉像是找到了归宿,疯狂地共鸣起来。
温暖的热流顺着经脉蔓延全身,与他一直刻意压制的魔血完美相融,无需任何证明,他便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冰玄天抬起头,目光死死锁住寂夜,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男人,比照片里多了皱纹,添了风霜,可那双眼睛里的温柔,与照片上如出一辙。
多年的冰封、隐忍、迷茫,在这一刻汹涌而出,让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只剩下眼眶里不断升温的热意。
宋依安能感受到冰玄天体内能量的波动,那不是失控的躁动,而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共鸣。
她稍稍放松了警惕,却依旧没有收回昆仑扇,只是眼神依旧审视地看着寂夜,语气缓和了些许:“你是……寂夜前辈?”
寂夜的目光从冰玄天脸上移开,落在宋依安身上,深深鞠了一躬,态度诚恳得无可挑剔:“多谢宋姑娘。这些年,多谢你陪在玄天身边,照顾他、护着他。”
他的声音里满是感激,没有一丝魔界太子的傲慢,只有一个父亲对儿子身边人的真挚谢意。
冰玄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寂夜的身体僵了一下,眼底的愧疚更浓:“对不起,玄天,是父亲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没有过多辩解,只是转头打量着这间屋子,目光扫过落满灰尘的沙发、摇晃的方桌,还有墙上隐约可见的涂鸦,眼眶渐渐泛红。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屋子还是老样子,只是脏成这样了……”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门框上的灰尘,语气带着几分怀念与怅然:“你妈妈最爱干净了,以前每天都会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连窗台上的花盆都要擦得发亮。”
“要是让她看到现在这样,肯定要念叨我好久,说不定还会拧我的耳朵呢。”
说着,他卷起袖子,转身走向墙角,那里堆着一把老旧的扫帚。
“先打扫吧,让你妈妈的屋子干净些。”
冰玄天看着他熟练地拿起扫帚,弯腰清扫地面的灰尘,动作自然得仿佛从未离开过,心里五味杂陈。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相册,走到另一边,拿起一块抹布,笨拙地擦拭着沙发扶手。
宋依安看着这对父子之间沉默却默契的互动,悄悄收起了昆仑扇,也找了块抹布,帮忙擦拭桌子和窗台。
“前辈,这里有抹布,我来擦桌子吧。”
寂夜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麻烦宋姑娘了。”
屋内不再有多余的话语,只有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抹布擦拭家具的“擦擦”声,还有三人偶尔碰撞时的轻声示意。
寂夜一边打扫,一边不自觉地说起以前的事:“以前你总喜欢在这张沙发上爬,还把玩具藏在沙发缝里,你妈妈找了好久才发现,气得哭笑不得。”
“还有这张方桌,你第一次自己吃饭,把粥洒得满桌都是,还伸手去抓,弄得满脸都是……”
这些细碎的往事,冰玄天早已记不清,却听得格外认真,擦拭抹布的动作慢了下来,眼底的陌生与隔阂,在这些温暖的细节里一点点消融。
打扫完屋子,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洒满房间,让这栋老旧的小楼重新焕发了生机。
寂夜坐在沙发上,喝着宋依安倒的温水,看着眼前几乎与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儿子,终于缓缓打开了话匣子。
“我和你妈妈的相遇,说起来也是缘分。”
寂夜的目光飘向窗外的老梧桐树,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那是多年前的魔都,比现在安静些,夜晚的老街还亮着昏黄的路灯。”
“我当时刚到人间,对一切都觉得陌生,也没什么兴致管凡间的琐事,魔界的冷酷早已刻进骨子里,弱肉强食是常态,我从不觉得随手救下什么是必要的。”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可那天晚上,我路过一条小巷,看到一个醉汉因为丢了工作,正对着一只流浪小猫拳打脚踢。”
“那只小猫很小,毛脏兮兮的,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是恐惧,却还带着一丝纯粹的干净。”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魔界永无止境的厮杀,想起了那些身不由己的冷酷,心里莫名一软,鬼使神差地出手拦住了那个醉汉。”
宋依安听得入了迷,轻声问:“然后凌阿姨就出现了?”
“嗯。”
寂夜点头,眼神愈发温柔,“我蹲下身,想把小猫抱起来,可它怕生,缩在角落里发抖。”
“我只好慢慢伸出手,用灵力安抚它,还笨拙地给它包扎伤口,你可能不信,我堂堂魔界太子,那天却对着一只小猫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你妈妈路过,她本来是下班回家,看到这一幕,起初还带着警惕,可看我小心翼翼照顾小猫的样子,她突然笑了,说‘你看起来不像坏人’。”
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像是在回味当时的暖意:“她从包里拿出纸巾,帮我擦掉手上的污渍,还从口袋里掏出小鱼干,轻轻放在小猫面前。”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凡间的温暖,不是魔界的敬畏,不是权力的裹挟,只是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善意。”
从那天起,寂夜常常会在那条小巷遇到凌清辞,她总会带着食物来看小猫,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他们一起给小猫找了个安稳的家,一起在老梧桐树下散步,一起去“老周糕点”买刚出炉的桂花糕。
凌清辞温柔善良,对生活充满热爱,她会给寂夜讲凡间的趣事,讲老街的故事,让他冰冷的内心渐渐融化。
“我当时真的很矛盾。”
寂夜的语气沉了下来,带着一丝苦涩,“我是魔界太子,而她是普通凡人,我们之间隔着天壤之别。我怕告诉她真相后,她会害怕,会远离我。那种忐忑,比面对神界的围剿还要让我不安。”
直到有一天,两人坐在老梧桐树下,看着夕阳染红天空,寂夜终于鼓起勇气,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他低着头,不敢看凌清辞的眼睛,做好了被厌恶、被推开的准备。
可预想中的恐惧没有到来,凌清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轻笑了,伸手抚平了他皱起的眉头。
“我喜欢的是寂夜,是那个会对着小猫心软,会陪我吃桂花糕,会听我讲废话的寂夜。至于魔界太子,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这里,寂夜的眼眶红了,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感动。”
“我发誓,一定要护她一辈子,让她永远这么开心,永远不受伤害。我们后来就住在这栋小楼里,简单却很幸福,直到你的出生。”
冰玄天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册的封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原来,他的父母曾经那样相爱,他的出生,是这场跨越种族的爱情最美好的结晶。
“可幸福没能持续太久。”
寂夜的语气变得沉重,眼底布满阴霾,“你爷爷,发现了我们的事。”
“他大怒,觉得我身为魔界太子,不该与凡人纠缠。他找到我们,看着你妈妈,眼神里却也带着可怜,他明白凌清辞与自己儿子的结局永远得不到完美。”
“但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我告诉他,我只想和你妈妈、和你安稳过日子,我可以放弃太子之位,留在凡间。”
“可他根本不同意,他说凡间的感情在影响着我,也会影响我继承魔帝之位。”
寂夜的拳头紧紧攥起,声音里满是无力与悔恨,“我当时拼命反抗,可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把你妈妈流放去了永恒静海,那是魔界最荒凉的地方,永远见不到阳光,永远只有无尽的孤寂……只不过我后来也想明白了,他也是在保护凌清辞”
“可是当时的我不知道,甚至一度非常生气,后来我没办法,只能在你四岁那年,偷偷把你带到京城,想拜托龙战组照顾你。”
“我知道你的出身,除了继承魔界血脉之外,还继承了其他东西。所以龙战组会护着你。”
“可我没想到,我还没有把交到龙战组手中,孤殇军就追了过来,强行把我带回了魔界。”
寂夜的声音哽咽了,他看着冰玄天,眼神里满是痛彻心扉的愧疚:“玄天,对不起,是爸爸没用,没能保护好你妈妈,也没能陪伴你长大,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冰玄天沉默着,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相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没有怪,只有无尽的心疼,心疼母亲的遭遇,心疼父亲的无奈,也心疼自己这十几年的茫然无措。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寂夜的肩膀,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爸爸。”
这一声呼唤,迟了十五年,却足以化解所有的隔阂与遗憾。
寂夜猛地抬头,看着儿子眼中的泪水与接纳,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冰玄天拥入怀中,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彻底爆发,哽咽道:“哎,我的孩子,爸爸对不起你……”
宋依安站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父子,悄悄转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窗外的老梧桐树沙沙作响,阳光正好,温暖了这栋承载着爱与思念的旧屋,也照亮了冰玄天不再孤独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