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龟息守枯冢,泥俑拜心灯
延吉老宅,死寂无声。
土炕之上,吴道的身躯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皮肤灰败如同墓中陈尸,不见丝毫血色,触手冰冷僵硬。胸口不再起伏,鼻息断绝。唯有眉心深处,一点微弱到极致、几乎与死亡无异的苍白光点,在龟裂的龟甲印记核心处,如同风中残烛般倔强地摇曳着。
龟息燃灯,灯油将尽。魂寄龟甲,身化枯冢。
老仆崔伯端着新熬的参汤推门进来,一眼看到炕上那毫无生气的躯体,手中粗陶碗“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滚烫的参汤四溅!他踉跄着扑到炕边,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探向吴道的鼻息。
“家…家主?!” 崔伯老泪纵横,声音嘶哑绝望,猛地抬头望向门外风雪肆虐的方向,仿佛要将这噩耗穿透千山万水,送到那正在死地搏杀的崔三藤耳中。
* * *
汪清金矿,塌方现场。
烟尘缓缓沉降,如同死亡的灰烬。
崔三藤被半埋在冰冷的土石中,身体因失血过多和石化侵蚀而阵阵发冷。左肩的剧痛麻木了半边身体,通幽神鼓那最后一声悲壮的鼓鸣带来的反噬,如同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摇摇欲坠。
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
烟尘散开处,那头庞大的上古凶兽——土蝼,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泥塑,僵直地矗立在乱石堆前。它那颗狰狞的头颅无力地垂着,污血和焦黑的皮肉顺着破裂的硬皮不断滴落。四根巨角失去了光泽,其中两根根部灰败的裂痕触目惊心。最骇人的是它的双眼——那燃烧着凶戾红光的铜铃巨眼,此刻空洞、呆滞、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再无半分灵性,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妖魂核心,被萨满祖灵的破煞意志,一箭钉穿!魂飞魄散!
然而,妖魂虽灭,这具由凶戾煞气和地脉精华凝聚的庞大兽躯,却并未立刻崩解。它依旧矗立在那里,如同上古遗留的恐怖石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残余凶威和冰冷的死气。那身厚重的土黄色硬皮,依旧蕴含着污秽的地煞之力,缓慢地侵蚀着周围的一切。
崔三藤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痛楚。她看着那具失去灵魂却依旧矗立的凶兽躯壳,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冰冷的余悸和彻骨的疲惫。她知道,这具躯壳若不彻底净化或封印,遗祸无穷。但现在,她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
就在这时!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悸动和冰冷,如同万载玄冰凝成的尖锥,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
“呃——!” 崔三藤身体猛地一颤,一口冰冷的逆血涌上喉头!她下意识地、不顾一切地摸向胸前——那枚温热的玉坠,此刻竟变得冰冷刺骨!玉坠表面,那道本就存在的裂痕,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无声无息地蔓延、加深!内蕴的那一丝与吴道魂魄相连的温润气息,正如同退潮般飞速消散!
不!不可能!!
一股比死亡更冰冷、更绝望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穿透了百里的风雪,死死“钉”向延吉崔家老宅的方向!
“道…哥——!!!”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带着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从她染血的唇间迸发出来!这声音在死寂的矿洞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和绝望!
是他!是他燃烧了命魂!那龟息燃灯法的代价…他…他灯尽了?!
这撕心裂肺的感应,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强撑的意志瞬间崩塌,身体各处被强行压制的伤势和石化侵蚀如同山洪爆发!眼前彻底陷入黑暗,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 * *
矿洞深处,死寂重新降临。
唯有土蝼那庞大的、失去灵魂的躯壳,如同亘古的墓碑,散发着冰冷的不祥。
然而,在这片被凶煞浸染的死亡之地,更深、更幽暗的废弃矿洞深处,某种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之前被吴道隔空引动“定”字真印、眉心裂开金纹的那尊矿工陶俑,静静地立在黑暗中。
此刻,吴道燃灯灯尽、魂魄沉寂的瞬间,这尊陶俑眉心那道细微的金色裂纹,骤然失去了所有光泽!裂纹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属于“定”字真印的金芒,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
失去了“定”之真意的压制和净化,陶俑周身那股原本被短暂驱散的、与土蝼同源的污秽土行煞气,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瞬间从周围的岩壁、地脉中疯狂反扑、汇聚而来!
嗤嗤嗤——!
灰黄色的陶俑表面,如同被泼上了无形的强酸,迅速变得灰暗、斑驳!一道道更加粗大、扭曲的黑色裂纹,如同丑陋的蜈蚣,从眉心那熄灭的金纹处,向着整个陶俑躯壳飞速蔓延!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死寂、带着无尽怨毒和不甘的气息,从陶俑内部弥漫开来!
这尊被“定”字真印短暂逆转的陶俑,在失去了吴道力量的维系后,不仅重新被污秽煞气侵蚀,更因为曾经被“净化”的经历,积累了更深的怨念,化作了更加凶戾的邪物!它那凝固的、惊恐逃跑的姿态,在黑色裂纹的蔓延下,显得更加诡异、扭曲!
更可怕的是,这股重新汇聚的、带着强烈怨念的污秽煞气,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片区域的脆弱平衡!
嗡…嗡…嗡…
废弃矿洞深处,更远处,黑暗中,一尊又一尊保持着各种惊恐、绝望、挣扎姿态的矿工陶俑,如同被唤醒的亡灵军团,它们的躯壳表面,开始无声地浮现出同样的黑色裂纹!一股股冰冷、怨毒、充满死亡气息的煞气,从这些陶俑内部苏醒、弥漫,并向着那尊“金纹”陶俑的方向缓缓汇聚!
矿洞深处,阴风骤起!空气中弥漫开令人作呕的土腥和尸腐混合的恶臭!细碎的、如同无数砂砾摩擦的“沙沙”声,再次在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越来越密集!那是陶俑体内被唤醒的怨煞之气在涌动,在寻找新的“容器”和宣泄的出口!
一个由无数怨念陶俑组成的、更加庞大、更加凶险的泥俑邪阵,正在这被土蝼凶煞浸透的矿脉深处,悄然复苏!它们的目标,不再是单个的活物,而是这片被污秽的地脉本身!它们要将这里,彻底化作一片只属于死亡和泥俑的绝域!
* * *
延吉崔家老宅。
崔伯老泪纵横,枯槁的手颤抖着,正欲为炕上那具冰冷“尸身”盖上白布。
突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堂皇稳固意志的波动,毫无征兆地从吴道眉心深处那点苍白的光点中逸散出来!波动扫过崔伯,老人只觉得浑身一沉,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山岳笼罩,悲伤绝望的情绪竟被强行压制、抚平!
紧接着,异变陡生!
吴道那灰败冰冷、毫无生气的眉心皮肤之下,那点苍白的光点猛地一亮!光芒虽弱,却带着一种穿透死亡的决绝!光点之中,那布满裂痕的龟甲印记虚影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吴道胸前,紧贴皮肤的那枚布满裂痕的温润玉坠,竟也同时亮起一丝微弱却极其坚韧的金芒!这金芒与眉心苍白光点遥相呼应,仿佛在死寂的枯冢中,点亮了一盏守护的心灯!
“定…” 一个模糊到极致的意念,如同游丝,从龟甲印记核心那摇曳的苍白光点中传出,带着一种守护到底的执拗。
崔伯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超越常理的景象!家…家主…还没死?!他猛地扑到炕边,枯瘦的手指再次颤抖着探向吴道的口鼻——依旧冰冷,毫无气息!
但这一次,老人眼中绝望的泪水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疑和最后希望的凝重。他不再试图去盖白布,而是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冲向屋外,嘶声大喊:“快!快把库房里那支三百年的老参王!还有那盒锁在檀木匣子最底层的‘九转还阳散’!全都拿来!快啊——!”
风雪呼啸的老宅庭院,被老人绝望中迸发的嘶喊,撕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