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香鸢滑入夜色的瞬间,洛尘指尖微动,一道灵流自香囊溢出,悄然缠上鸢尾。他闭目感知,视野随那无形之线延伸——香鸢掠过断墙残垣,贴地三尺穿行,傀儡巡哨的红光数次扫过翅膜,却未触发半点警兆。
匿形香,有效。
他睁眼,紫眸中琉璃色一闪而逝。北谷废哨的碎石堆后,第一道黑影悄然浮现。弟子单膝跪地,呼吸压得极低,双手捧着玉管递出。
“开始。”
洛尘接过玉管,拔开塞子,凝胶在月光下泛着水纹般的光泽。他以指腹蘸取少许,在对方颈侧与手腕脉门处轻抹三圈,动作精准如刻印。随即并指成诀,淡金符文自指尖流转至对方经络,牵引其体内灵力缓行。
“吸气,停三息,再吐。再来。”
弟子依令而行,可第三次闭气时,周身忽有微弱赤光闪动。洛尘眼神一冷,立刻掐断灵流连接。
“火灵根躁动,差一点就炸了香基。”他声音不高,却让那人背脊发凉,“你若现在进去,走不出十步就会被地听符记下震频。”
那人低头,额角渗汗。
洛尘不语,从香囊取出一枚青灰色小珠,弹入其掌心。“含住,别咽。它会压住你丹田热涌,但只能撑半个时辰。”
弟子照做,舌尖顿时泛起冰麻之感,体内翻腾的灵流渐渐平复。
第二次尝试,呼吸节奏终于契合。当最后一道香痕融入皮肤,那人身影如墨滴入水,缓缓淡去,直至完全不可见。洛尘抬手,一缕风拂过空处,才确认其仍伫立原地。
“记住,匿形非隐身。你还在那里,只是风认你作同类。一旦心跳乱了,气息破了,你就成了唯一不该存在的异物。”
那人点头,动作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
洛尘挥手,示意退下。密林边缘,第二人已悄然靠近。
五人轮替,逐一抵达。有人天赋极佳,一次便成;有人反复三次仍不得要领,被责令重练。洛尘始终站在废哨高崖边缘,目光不离黑水坞方向,一边指导,一边以神识监控香鸢传回的画面。
西古道雷鸣渐密,空气中浮起一层薄潮。第三名弟子正演练贴墙潜行时,脚下碎石突然发出轻响。他僵住,额头冷汗直冒。
“停。”洛尘出声,“你踩到了旧阵残丝,震动传导到三十丈外的哨桩。重新来,这次走内弧线,脚跟先落。”
那人退回起点,调整步伐。这一次,他贴着断墙阴影移动,每一步都控制在三寸之内,落地轻如落叶。洛尘微微颔首。
第四人是队中唯一年轻女子,木灵根,擅长藤蔓隐匿。她涂抹匿形香后几乎毫无波动,可模拟突入路线时却在一处转角迟疑。
“你在怕什么?”
“那里……曾是执法使换岗交汇点,我上次潜伏时,亲眼见过他们用魂丝犬嗅出一名奸细。”
洛尘走近,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曲线。“魂丝犬靠的是情绪残留。你若心生惧意,哪怕藏得再好,也会泄露一丝焦躁气息。这不是技巧问题,是你还没把自己当成‘本该在那里的人’。”
他取出一支新玉管,轻轻一按,喷出薄雾笼罩其面庞。“这是‘无心雾’,能短暂剥离情绪外溢。只准用一次,进坞前再开。”
女子接过,收于袖中。
最后一人是最年长者,曾随洛尘经历三场心魔劫,沉稳老练。他只试了一次便完美掌握,甚至主动提出:“若途中玉管破损,可用备用香粉混合唾液应急,但效力减半。”
洛尘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得太多,反而容易想多。进去之后,别动脑子,只走流程。”
那人笑了笑,不再言语。
五人全部完成训练,各自隐入周边密林待命。洛尘立于高崖,手中玉管还剩最后两支未封装。他正欲收起,忽觉香囊微烫。
青鸾不知何时已落在残破香炉边缘,羽翼收拢,碧眼映着远处敌营的零星火光。
“你改了配方。”她开口,声音清冷如露滴石面。
洛尘不答,只将剩余凝胶倒入玉管。青鸾振翅飞近,一缕青光自羽尖垂落,渗入香液。原本透明的凝胶泛起淡淡银晕,仿佛有星尘沉浮其中。
“虚步引加得够狠。”她道,“九成震波消除,代价是使用者每走百步,神识损耗一分。撑不住的人,走到一半就会头晕目眩,原地暴露。”
“我知道分寸。”洛尘封上管口,指尖划过禁制纹路,五支玉管依次亮起编号,“他们都是活过心魔劫的,这点负担扛得住。”
青鸾盯着他动作,忽然道:“你还留了一管没编号。”
洛尘顿了顿,将最后一支玉管收入袖中。“以防万一。”
“万一谁?”她追问。
他望向黑水坞方向,那里静得反常。按理说,粮仓焚毁、命令错乱,守军早该加强巡逻,可今夜的巡查频率竟比往常还低。
“总觉得太顺了。”他低语,“假讯传得快,混乱来得急,敌人反应却慢。像有人故意放水。”
青鸾沉默片刻,双翼微张,洒下一圈极淡的绿芒,覆盖在五支玉管表面。“我在封印里加了追踪香息,若有人中途失联,你会立刻感知。但记住,一旦启用,香气本身也会变得不稳定,最多维持一个时辰。”
“够了。”洛尘将玉管分置五枚暗格,嵌入机关香鸢腹腔,“他们只需在坞内停留二十息,破坏供能枢纽即可撤离。”
青鸾落下,爪尖轻点其中一支玉管。“你亲自调的香,亲手教的路,连呼吸节奏都掐秒校准。可战场从不会按沙盘走。”
“所以我要让他们变成最不起眼的那一部分。”洛尘合上鸢腹,“风、影、尘——都不算东西的东西,才最难被抓住。”
香鸢静静伏着,等待最终指令。
洛尘取出传音符,正要写下汇合时间,远处黑水坞的石墙上,一道人影缓缓走过。
不是巡逻队。
那人披着灰袍,身形瘦削,脚步极轻,却未佩戴任何标识。他在墙角站定,仰头望了一眼北谷废哨的方向,随即抬手,做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三指并拢,斜切喉间。
洛尘瞳孔微缩。
那是联盟早已废弃的“死讯”暗号。
他指尖一紧,传音符尚未点燃,密林深处忽有一道黑影疾冲而出,直扑废哨。
“师尊!”那人压低嗓音,单膝跪地,正是先前完成训练的第一名弟子,“刚收到密报,东矿洞外发现了三具尸体,都是我们的人。脖颈有齿痕,像是被活活咬断咽喉。”
洛尘神色不变,“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一刻钟前。他们本该在后山接应第二批渗透组,结果彻底失联。属下怀疑……敌人早就知道我们会动手。”
青鸾双翼骤展,碧眼中寒光乍现。
洛尘缓缓抬起手,传音符在掌心无声燃起,青焰跳动,映着他冷峻的轮廓。
“通知其余四人,原地蛰伏,不得现身。”他声音平静,“汇合时间推迟,等我新令。”
弟子领命,迅速退回林中。
高崖之上,只剩洛尘与青鸾对峙夜风。香鸢静静伏在岩边,翅膜微颤。
青鸾盯着他袖中那支未编号的玉管,忽然道:“你要亲自去?”
洛尘没有回答。他望着黑水坞方向,那里依旧寂静,仿佛刚才那个手势从未出现。
他只是抬起手,将最后一支玉管轻轻插入腰间香囊的暗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