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淡青色的天光悄无声息地漫过“搅和轩”高耸的飞檐,驱散了最后一缕顽固的夜色。密室之内,空气却依旧凝滞沉重,仿佛被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窃听所浸透,残留着阴谋的寒意与未散的硝烟。
烛台上,最后一截红烛已然燃尽,凝固的烛泪如同苍白扭曲的爪牙,盘踞在青铜底座之上。清冷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栅,恰好落在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将他们脸上残余的惊悸与勃发的锐利照得清晰分明。
殷若璃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繁复的苏绣纹样,那冰凉的丝线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她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对面。谢景宸背脊挺直地坐着,晨光勾勒出他略显紧绷的侧脸轮廓,那双平日里总是蕴着三分疏离两分嘲弄的凤眸,此刻却微眯着,眼底泛着睡眠不足的青灰,更深处则是一种极力压抑着的、被冒犯后的冰冷怒意。他修长的手指正缓慢地按压着太阳穴,显然,“隔墙有耳丸”那霸道副作用带来的余波仍未完全平息。
沉默持续了片刻,最终被殷若璃打破,她的声音因一夜未眠而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玉盘上:“巫蛊厌胜……私通外敌……好一个三皇子,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这是不仅要我殷家死无葬身之地,更是要让我父亲、让我整个家族背上遗臭万年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上次弹劾不成,便要用这等魑魅魍魉的手段,真是……卑劣至极!”
谢景宸停下按压太阳穴的动作,抬眼看向她。晨光中,她能看清他眼底细微的血丝。“狗急跳墙,不外如是。”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带着一种冷静的剖析,“上次岳父大人因祸得福,反而在陛下面前显了担当,他岂能甘心?此番出手,既要快准狠,又要将自己摘得干净。利用府内防守间隙,栽赃嫁祸,事后只需‘偶然’发现,便可撇清关系。算计得确实阴毒。”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若非昨夜……我们此刻恐已是他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侥幸”二字他未再出口,但两人心知肚明。那枚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泥丸,那个坑爹无比的系统,在这绝境般的时刻,竟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种荒诞而又无比真切的庆幸感,混合着对幕后黑手的滔天怒意,在密室中无声地弥漫。
殷若璃霍然起身,丝绸裙裾摩擦发出窸窣声响。她在狭小的空间内踱步,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被困猛兽般的焦躁与力量。“知道了,就不能白白知道。”她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说给谢景宸听,又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他们费尽心机布下此局,我们若只是简单拆穿,未免太便宜他们了!这送上门来的刀,若不调转刀尖狠狠扎回去,岂非辜负了人家一番‘美意’?”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向谢景宸,眼眸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将计就计!如何?他们不是想放东西吗?好!我们非但不防,还要给他大开方便之门!那个东南角的狗洞,非但不能堵,还要派人‘悄悄’帮他再刨得顺畅些!他们不是选了时辰吗?我们就按他们的时辰,布好口袋,等他们自己钻进来!”
“将计就计……”谢景宸缓缓重复了一遍,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敲击,发出极有规律的嗒、嗒声,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片刻后,他眼中精光一闪,彻底驱散了残余的疲惫,显然完全认同了这个大胆而反击性极强的策略。“此计大善!然,欲行此策,关键在于两点,缺一不可。”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地看向殷若璃:“第一,须知彼之‘刃’为何物。他们欲放入之‘赃物’,究竟是写了谁名讳、何种恶毒咒语的巫蛊人偶?还是模仿了哪位边关将领、乃至阁老大臣笔迹的所谓‘通敌信函’?其上内容、笔迹、旧物特征,皆需尽可能探明。知己知彼,我们准备的‘替代品’方能精准狠辣,直击要害,否则便是隔靴搔痒,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第二,”他继续道,语气愈发凝重,“调包之举,须得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必须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完成。潜入之人必是好手,警觉异常。我们的人如何提前埋伏?如何近身?如何瞬间完成交换而不引起丝毫怀疑?这其中时机、地点、手法,稍有差池,满盘皆输。”
殷若璃凝神静听,心中暗赞谢景宸思虑之周详。她快步走回书案前,那方紫檀木书案此刻仿佛成了军中沙盘。“第一点,交给我‘挖坑事务所’的人去办!”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对麾下人马能力的信任,“周瑾他们混迹市井三教九流,打听这种阴私勾当最是在行。我即刻修书,令他们动用一切手段,重点排查京城西南那片鱼龙混杂之地——废弃的永乐坊、黑市盘踞的鬼市口、还有几家背景复杂的暗窑子,‘老地方’无非就这些见不得光的耗子洞!务必在他们取‘货’时,探明那‘东西’的详情,越细越好!”
她说着,已铺开一张质地坚韧的暗色笺纸,取过一支狼毫小楷,蘸饱了墨,落笔如飞。信上内容并非明文,而是用了事务所内部约定的几种暗语符号交织书写,即便落入他人之手,一时半刻也难以破解。信中严令周瑾亲自带队,挑选精干机灵之人,多线并进,不惜银钱,务必要在两日内挖出关键情报。写毕,她用特殊的火漆印章封缄,那印章图案古怪,并非寻常府邸标记。
“青雀。”她低声唤道。守在密室外的贴身丫鬟应声而入,神色恭敬。“立刻将此信亲手交到周先生手中,告诉他,十万火急,不得有误!”青雀接过信,触手感受到火漆的微硬和小姐语气的凝重,心知事关重大,重重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处理完情报探查一事,殷若璃心神稍定,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第二个难题。“至于调包……”她踱回桌边,目光再次落向那悬浮的半透明系统光屏,眉头微蹙,像是在打量一个既危险又充满诱惑的宝藏。“硬碰硬自然不行,府内护卫调动亦容易打草惊蛇。看来,又得指望咱们这位‘坑主’的珍藏了。”
她熟练地操作着光屏,无视了那刺眼的“-30”积分,快速筛选着价格区间内看似“有用”的道具。谢景宸也倾身过来,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
【“鬼打墙”简易迷香(次品):点燃后,可使小范围内(约三丈方圆)生物产生短暂方向感错乱,心神恍惚,原地打转约一刻钟。注:效果易受风力影响,对嗅觉失灵者无效。售价:80积分。】
【“我是块石头”伪装布(体验装):披覆其上,可在静止状态下极大程度模拟周围环境色彩与纹理,达到视觉隐匿效果。注:仅限一人使用,移动失效,遇水褪色。售价:100积分。】
【“妙手空空”延时手套(一次性):佩戴后,下一次窃取或放置物品时,动作极其轻微迅捷,不易被察觉,并可设定短暂时延(最长五息)后生效。注:仅对重量低于一斤物品有效。售价:150积分。】
“就是它们了!”殷若璃手指重点虚点在这三样道具上,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迷香可以用来制造混乱,要么在关键路口暂时困住带着‘货’的家伙,要么干脆用在巡逻队必经之路上,给我们的人创造出一个绝对安全的时间空隙!伪装布可以让一个身手最好的人提前潜伏在他们潜入的必经之路上,就像一块真正的石头或者一丛灌木,等待时机。而这‘妙手空空’手套……”她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就是完成调包的关键!只要靠近到一定距离,瞬间便可完成交换,神不知鬼不觉!再加上‘存在感淡化贴纸’辅助撤离,完美!”
谢景宸仔细阅读着每一项道具那令人啼笑皆非却又不得不重视的说明,再次深切体会到这系统的“风格”。他沉吟道:“计划可行。但积分……”他瞥了一眼那惊人的负数。
“虱子多了不痒!”殷若璃一摆手,显得颇为光棍,“80+100+150=330,再欠330就是了!只要能狠狠反将一军,这点‘债’值得!大不了后续多做几个坑爹任务!”她毫不犹豫地确认了对换。
光屏微闪,积分余额瞬间变成“-360”。三次轻微的“噗”声过后,三样新道具落在了桌上:一截看起来像劣质蚊香的褐色细棍、一块灰扑扑仿佛抹布般的织物、以及一只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奇怪手套。
殷若璃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妙手空空”手套,触手微凉滑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现在,我们来详细规划一下伏击地点和路线。”她说着,又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卷略显陈旧的殷府布局图,在石桌上铺开。
两人立刻俯身图前,手指在图上游走。东南角狗洞的位置被重点圈出,两人根据记忆和图纸,仔细分析从那狗洞潜入后,最可能通往殷若璃所居“琉璃院”的几条路径。
“这里,”谢景宸的手指点在图纸上一处,“这片竹林靠近路径,夜间阴影浓重,且有一处假山石可作为天然掩体,是设伏的理想地点。只需用迷香暂时干扰可能经过的巡逻队,再用伪装布潜伏于此,成功率最高。”
“同意。”殷若璃点头,“但需考虑他们若分兵,或者有意外情况。我们还需要一个备用方案,比如在这里,”她指向另一处回廊拐角,“也可以利用地形进行二次拦截或调包。”
两人就着详细的布局图,开始进行近乎军事推演般的精细规划。从迷香点燃的最佳时机和风向,到使用伪装布的人选(最终定为谢景宸,因他轻功最佳且足够冷静),再到“妙手空空”手套使用的具体步骤和调包后的撤离路线。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推敲,每一种意外可能都做了预案。
“替代品的内容,必须极具杀伤力。”谢景宸再次强调,“若真是巫蛊人偶,诅咒对象须得巧妙替换,既要让人一眼看出恶毒,又要能隐隐牵连到指使之人才妙。若是信函,笔迹模仿至关重要,内容更要暧昧模糊,却又字字诛心,指向明确。此事……或许可请顾先生出手?”他提及的是事务所招募的那位脾气古怪却手艺通神的老匠人顾九章,最擅仿造各类物件、模仿笔迹,几乎能以假乱真。
“正有此意!”殷若璃眼神一亮,“顾先生仿三皇子的笔迹简直惟妙惟肖!我这就以探讨周刊印刷工艺为名,请他过府一叙,暗中交代此事。务必让他制作出足以乱真、甚至比真品还要‘真’的‘赃物’!”
阳光逐渐升高,将密室照得透亮。桌面上,布局图已被各种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的标记画满,详细的行动计划在反复的争论、补充、修正中逐渐成型,从一个大胆的构想,变成了一个环环相扣、步步杀机的精密陷阱。
殷若璃看着这份倾注了两人心血与“负债”的计划,长长舒了一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她走到窗边,望向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庭院,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网,已经撒下去了。现在,就看是我们布下的这张网更结实,还是他们派来的獠牙更锋利了。”
谢景宸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晨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他负手而立,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脊,望向了皇城的方向,淡淡道:“放心。这一次,定要让他们清清楚楚地尝尝,被自己亲手磨利的刀锋,割开喉咙是什么滋味。”
“搅和轩”外,京城沐浴在明媚的晨光中,车马喧嚣,人声鼎沸,一派盛世繁华。然而,在这温暖的阳光之下,一股冰冷刺骨的暗流已然开始加速盘旋。
无形的网,正借着光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张开每一根致命的丝线。
只待,那自作聪明的飞蛾,振翅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