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据点院中的老槐树就缀满了露珠,风一吹,水珠顺着嫩绿的叶片滚落,砸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殷若璃趴在谢景宸的床边,右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心能清晰感受到他微弱却平稳的脉搏——这是她守在这里的第七个清晨,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斜斜地落在谢景宸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他清俊却毫无血色的轮廓。殷若璃动了动僵硬的脖颈,目光落在他紧闭的眼睫上,心里又酸又涩——这七日来,百草先生几乎没合过眼,熬坏了三副药罐;赵珩和陈瑜一边要应对白若薇的外围试探,一边要打探李三的下落,眼底的红血丝就没消过;连向来大大咧咧的玉漱,都红着眼圈给她端了无数次热粥,却没敢多劝一句“休息”。
所有人都在等,等谢景宸醒过来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谢景宸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虽然幅度极小,却像电流般窜过殷若璃的指尖。她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死死盯着他的脸。
又过了片刻,谢景宸的眼睫颤了颤,如同蝶翼轻扇,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刚睁开时还带着几分迷茫,瞳孔微微收缩,似乎在适应眼前的光线。最先映入他模糊视线的,是殷若璃伏在床边的侧影——她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前,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却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满是不敢置信的狂喜与后怕。
“……若璃?”谢景宸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还带着一丝刚醒的虚弱。他想动一动手指,去触碰她的脸,却不小心牵动了胸口的伤口,一声极轻的闷哼从喉间溢出。
这细微的动静,让殷若璃瞬间红了眼眶。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将脸埋在他未受伤的手边,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浸湿了他的衣袖。这七日来积压的恐惧、焦虑、疲惫,在这一刻全都化作泪水,汹涌而出。
“你终于醒了……谢景宸,你吓死我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断断续续的,却每一个字都透着真切的在意。
谢景宸感受着手边温热的湿意,心里又酸又暖。他用尽全力,轻轻动了动手指,蹭了蹭她的头发,低声安慰:“……别哭……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谁担心你了!”殷若璃抬起头,眼眶通红,却还嘴硬,伸手胡乱擦了擦眼泪,“我是怕你死了,没人跟我一起对付萧景珩和白若薇,没人帮我护着爹娘!”
谢景宸看着她嘴硬心软的样子,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缕晨光,瞬间驱散了他脸上的病气,也让殷若璃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百草先生!百草先生!”殷若璃反应过来,立刻朝着门外大喊,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百草先生本来就在隔壁房间守着,听到喊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攥着药箱。他快步走到床边,颤抖着手指搭在谢景宸的腕上,闭上眼睛,仔细诊脉。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百草先生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鸟鸣声。殷若璃站在一旁,手心全是汗,紧张地盯着百草先生的脸,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不好的消息。
过了好一会儿,百草先生才缓缓睁开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好了!好了!脉象虽弱,但毒素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浊气也退了!总算是闯过这道鬼门关了!”
他激动地拍了拍床沿,又补充道:“接下来只要好生静养,再辅以我开的温补汤药调理,不出一个月,定能恢复如初!”
听到这话,殷若璃悬了七日的心终于落了地,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她走到床边,再次握住谢景宸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觉得无比真实。
“听到了吗?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谢景宸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暖意:“嗯,我知道。”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据点,原本压抑的气氛瞬间变得热闹起来。赵珩和陈瑜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手里还提着刚从街上买的新鲜水果。看到倚靠在床头、虽然依旧憔悴但眼神依然清亮的谢景宸,两人都激动不已。
“景宸!你小子总算醒了!”赵珩大步走到床边,重重地拍了拍床沿,眼圈也有些发红,“你不知道,这七日我们有多担心,若璃她……”
他说到一半,被殷若璃用眼神制止了。赵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改口道:“总之,你醒了就好!以后我们又能一起并肩作战了!”
陈瑜也走上前,脸上露出由衷的欣喜:“谢兄,万幸!你昏迷的这些日子,白若薇那边虽然没少搞小动作,但我们都扛下来了,就等你醒过来主持大局。”
谢景宸看向他们,目光在两人眼底的红血丝上扫过,心里清楚他们这七日也不好过。他微微点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辛苦你们了。”
“跟我们还客气什么!”赵珩摆摆手,把手里的水果放在桌上,“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其他的事都不用管,有我们和若璃在呢!”
殷若璃知道谢景宸肯定想知道这七日发生的事,于是深吸一口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将积云寺的遭遇、李三可能罹难的消息、账册的真伪,以及后续白若薇散播流言、试图离间他们与外界关系的攻心之计,都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
谢景宸安静地听着,眼神从初醒的迷茫,逐渐变得沉凝、锐利,最后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当听到李三可能已经遭不测时,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闭上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与决绝。
“李三的仇,必报。”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金石般的坚定,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白若薇和萧景珩,他们施加在我们身上的一切,我会百倍奉还。”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赵珩和陈瑜都知道,谢景宸向来重情重义,李三的事,他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殷若璃握住谢景宸的手,轻声道:“我们会一起为李三报仇的。但现在,你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不要太激动。”
谢景宸看着她,眼中的冰冷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我知道,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他的苏醒,不仅仅是个人生命的回归,更是给整个团队注入了一剂最强的强心针。如果说之前的团队像是群龙无首,那么谢景宸的醒来,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就像团队的脊梁与最锋利的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与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景宸因为身体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仍需静卧休养。殷若璃则主动接手了所有需要武力支撑的外部行动指挥,无论是调配人手探查云雾山谷的最新情况,还是应对三皇子府的外围骚扰,她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展现出越来越成熟的领袖风范。
而谢景宸虽然不能下床,却凭借其过人的军事谋略和对三皇子势力更深层的了解,开始在病榻上参与核心谋划。每天下午,殷若璃、赵珩和陈瑜都会准时来到他的房间,围坐在床边,一起商议对策。
“白若薇擅长阴谋诡计,那我们就以阳谋破之。”这日午后,谢景宸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他看着桌上摊开的京城地图,缓缓开口,“她不是喜欢散播流言,离间我们与外界的关系吗?我们就公开部分三皇子结党营私、侵吞国帑的证据。不用太致命,只要能让他焦头烂额,暂时无暇顾及我们就行。”
他顿了顿,喝了一口殷若璃递过来的温水,继续说道:“另外,她想孤立我们,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联合所有被他们打压的势力,组成一个暂时的同盟。记住,利益永远是最好的纽带。那些被三皇子挤压的商号、在军中受到排挤的将领、还有被白若薇陷害过的官员,都是我们可以争取的对象。”
谢景宸的思路清晰而狠辣,往往一针见血,总能在复杂的局势中找到最关键的突破口。殷若璃、赵珩和陈瑜都听得频频点头,之前心中的一些困惑,也在他的点拨下豁然开朗。
“谢兄说得对!”陈瑜眼前一亮,“我之前就觉得,那些被三皇子打压的商号肯定对他不满,只是没人敢牵头反抗。我们只要主动抛出橄榄枝,再拿出一些三皇子侵吞国帑的证据,让他们看到合作的好处,他们肯定愿意跟我们联手!”
赵珩也附和道:“军中那些被排挤的将领也一样!三皇子一直想掌控兵权,没少打压异己,那些将领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只要我们能给他们提供支持,他们肯定愿意跟我们合作,一起对抗三皇子!”
殷若璃看着谢景宸,眼中满是欣赏:“那我们就按照你说的办。我明天就安排人手,把那些证据整理好,匿名送到御史和清流官员的手上。赵珩,你负责联络军中的将领;陈瑜,你去接触那些被打压的商号。我们分工合作,尽快把这个同盟组建起来。”
“好!”赵珩和陈瑜齐声应道,眼中都充满了干劲。
接下来的日子里,众人按照谢景宸的计划,迅速行动起来。殷若璃安排了最得力的手下,将三皇子门下官员贪腐、以及其产业非法竞争的证据整理成册,分成十几份,在深夜悄悄送到了几位正直的御史和清流官员的书案上。
赵珩则利用自己宗室子弟的身份,悄悄接触了几位在军中受到排挤的将领。他没有直接表明合作的意图,只是“无意”中透露了三皇子想要进一步掌控兵权的野心,以及他们手中掌握的部分证据。那些将领本就对三皇子不满,听到这些消息后,都心照不宣地表示,愿意在适当的时候提供帮助。
陈瑜也不负所望,凭借着出色的口才和真诚的态度,成功说服了几家规模较大的商号。那些商号的老板早就被三皇子的势力欺压得苦不堪言,现在有机会反抗,自然是求之不得。他们不仅承诺会在财力上支持殷若璃等人,还愿意利用自己的人脉,为他们打探三皇子府的消息。
随着计划的推进,京城的局势悄然发生了变化。几位御史在收到匿名证据后,立刻上书弹劾三皇子门下的贪官污吏,虽然没有直接牵扯到三皇子本人,却也让他焦头烂额,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平息这场风波,暂时无暇顾及殷若璃等人。
而那些与殷若璃等人达成默契的商号和将领,也开始暗中行动。商号们利用自己的渠道,散布三皇子产业非法竞争的消息;将领们则在军中巧妙地抵制三皇子安插亲信的企图,让他掌控兵权的计划屡屡受挫。
白若薇显然也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几次试图反击,却都因为殷若璃等人早有准备而失败。她精心编织的孤立网,正在被一点点撕开缺口。
这日黄昏,谢景宸的精神好了许多,殷若璃扶着他,慢慢走到院中稍坐。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院中的老槐树下,玉漱早就摆好了一张石桌和两把石椅,桌上还放着一壶刚泡好的热茶。
谢景宸坐在石椅上,微微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夕阳的温暖。殷若璃坐在他身边,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中。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轻声问道,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满是关切。
谢景宸睁开眼睛,接过热茶,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看着身旁女子沉静的侧脸,想起昏迷中隐约听到的那些泣血般的告白,心中柔软成一片。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放在膝上的手。
殷若璃微微一颤,没有抽回手,反而翻转手掌,与他十指相扣。两人的手心紧紧贴在一起,温暖的触感在彼此之间传递,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心意。
“若璃。”谢景宸低声唤她,目光深邃,像是蕴藏着一片星海,“昏迷的时候,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殷若璃的脸颊微微一热,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地迎了上去,眼中满是认真:“嗯,我也记得你的。”
昏迷期间,殷若璃曾无数次在他床边呢喃,诉说着前两次人生的遗憾,诉说着这一世想要守护他和家人的决心,诉说着对未来的期盼。而谢景宸虽然昏迷,却仿佛能听到她的声音,在梦里,他也回应了她的心意,许下了要永远守护她的承诺。
此刻,无需再多的言语,彼此的心意早已在生死考验中确认。过往所有的口是心非、试探纠结,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情意与坚定的信任。
谢景宸握紧她的手,眼神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地许下承诺:“待此件事了,我定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让你成为我谢景宸唯一的妻子,护你一生安稳,绝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殷若璃的眼中漾开温暖的笑意,如同春水融冰,又似朝阳初升,照亮了她整个脸庞。她用力回握他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好。我等你。”
夕阳渐渐落下,天边泛起了淡淡的晚霞,将整个院子都染成了浪漫的橘红色。两人坐在石椅上,手牵着手,静静地看着远方,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黎明的微光已然穿透黑暗,照亮了前路。虽然他们失去了李三这位重要的伙伴,虽然前路依旧遍布荆棘,但核心犹在,信念未摧,情意愈坚。团队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完成了蜕变,每个人都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坚定,如同一把经过重铸的利剑,寒芒内敛,只为下一次更精准、更致命的出击。
誓约,已在新的篇章中写下。他们与萧景珩、白若薇的斗争,也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身后有同盟的支持,身边有彼此的陪伴,心中有坚定的信念,定能披荆斩棘,迎来最终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