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明纪元·人类联邦首都
我出生于一个早已无人知晓的时代,或者说,那不属于现在泰拉的时代。
随着第一缕光照亮我的世界,我正式来到了这世上。
我的出生没有伴随任何祝福,也没有任何笑声。貌似产房内的所有人都在恐惧着我的到来一般。
随后,那个站在所有人身前的高大男人,玛门德斯·弗雷斯威尔,也就是我的父亲冰冷的宣告了我的名字。
维克多·弗雷斯威尔。
哦,维克多·弗雷斯威尔。这个充满着罪孽的姓氏,以及必将沾满鲜血的名字。那一刻,我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弗雷斯威尔家族——人类联邦最强大的寡头,没有之一。掌控着联邦的一切,寰宇的所有生灵都在喘息于他们的阴影之下。而我,作为这个家族的新一代继承人,生来就被烙下了“工具”的印记。
母亲?我早已记不得她的模样。据说她只是个精心挑选过的基因库载体,生下我之后便不知所踪,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因为对父亲而言,爱与亲情不过是低等情感,是会腐蚀意志的弱点。
我的童年···如果那能被称之为“童年”的话,便是在这冰冷的制度与铁血的教条中度过的。
我从一岁零三个月开始拥有记忆。那时,他教会了我第一个单词,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价值。
“维克多,记住,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有价值的,和无价值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漠,像是在阐述某种亘古不变的真理。
两岁时,他开始教我如何将一切鲜活之物转化为冰冷的数字。
量化,这是每个弗雷斯威尔都需要学会的技能,亦是我们家的传统。
“生命无意义,维克多。只有价值,才值得被计算。”
父亲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前,手中托着一份人类联邦核心城区的基因普查报告。上面,成千上万的名字,基因评定和寿命预测被排列成一张巨大的表格,精确到小数点后一百零五位。
“看看这群人,他们有的活着,有的死了,有的还在挣扎。可他们在我眼里,早就是一组组的数字。”
“血脉?亲情?荣誉?不过是一层包装而已,剥开了,剩下的不过是可计算的变量。”他将一叠资料丢在我面前,并没有给予我任何拒绝的权利。
我打开资料,每一个人都有完整的生命档案,基因评定,寿命预估,潜在价值。然后,我第一次做出了属于弗雷斯威尔的“选择”。
“这个,处决。价值为负。”
“这个,留下。”
就是如此简洁又简单的话语,这样决定了那些人的命运。
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他满意点头的样子,可他到底在欣慰什么?夺走他人的生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吗?
那个问题在我幼小的大脑中盘旋了很久,但我始终没有开口去问。因为我知道,在弗雷斯威尔家族,问题本身便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我抬头看向他,心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疏离”的情绪。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我的父亲吗?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只是弗雷斯威尔的意志本身?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夜里我做了第一个梦。
梦里,是那些被我判了死刑的人们。他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从我面前走过,每个人都抬着头看着我,眼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恐惧,只有茫然和麻木。
最后一个小女孩停下了脚步,冲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床上,手指还保持着翻阅资料的姿势。
“梦,是弱者才会有的东西。”父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仿佛早已洞悉了我的一切,“如果你还想做梦,那就说明你依旧对不切实际的事物带有幻想。”
我沉默了很久,直到天快亮时,才低声回答:“我明白了。”
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做过梦。
那一夜,连同我的怜悯与善良一起,被永远埋葬在了弗雷斯威尔家族那座漆黑的墓碑下。
也是在这之后,我终于明白,父亲所欣慰的从来不是我学会了为了利益杀人。而是我终于做到了,选择的本质,便是对不需要掺杂任何感情价值的理性取舍。
可这真的对吗?
后来很多年,无数人问我:“维克多,为什么你可以如此冷静,如此理性?”
我从未回答。因为他们不会明白,所谓的冷静与理性,不过是我从三岁起,被活生生剥离了情感后,唯一剩下的“人性”罢了。
呵,在弗雷斯威尔家族,连“人性”都需要有用才配存在。
而我,正是这条血脉最完美的产物。
三岁那年,我在洗澡时透过镜子看见了我的身躯。虽然那时我们早已不再需要用水去清洗肉体,但这并非我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身体,可我当时却出了神。
或许是我父亲当时为期两年的思想灌输,亦或者我本性就是如此,我当时的脑内只有一个想法。
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的物种?
但这也让我感到一阵不安,我当时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可能已经逐步被他人影响和控制了。
同年,我拒绝了使用科技设备快速学习并记住知识,哪怕这并不需要任何机械植入物进行辅助。我当年认定这是对神圣的知识,和高洁的人类大脑的无上亵渎与侮辱。
而在我开始初步了解制度与意识形态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我意识到所谓的理想国永远只能存在于人类的幻想与愿景当中。除非使用大规模精神控制,否则那个人人平等,人人高尚,社会无需任何管理便可完美运转,政府始终立于客观道德之巅,只有善存在的国家根本不会出现。
即使人类解决了一切阻碍成就理想国的问题,人们自身又会成为新的问题。
与其如此,还不如好好活在这个伟大但仍有漏洞的国家。至少问题还没有直接出现在人类这个层面上。
我当时在床上哭了一夜,那是我第一次哭泣,也是最后一次。
我的父亲或许直到最后不会明白,我如此在意人类的存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的教育。因为他不知道,我此生听到的第一个词,其实是“人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