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男爵从没这么爽过。
风在他耳边咆哮,那不是风,是整个世界在给他们光辉骑士团的冲锋让路。
胯下的战马跟他心意相通,肌肉贲张,变成一道黑色闪电。
前方那几道可笑的土沟越来越近,他几乎能看到泥土中那些贱民惨白绝望的脸。
“碾碎他们!”
他身边的巴特莱子爵发出跟打雷一样的咆哮。
菲利普举起长枪,枪尖对准那片混乱的蓝色,准备迎接他骑士生涯里第一次,也是最甜美的撞击。
胜利,就在眼前。
荣耀,就在前方。
高地上。
一直没说话的年轻指挥官墨忒斯,冷静的推了推鼻梁上根本不存在的眼镜。
他没有看卡登那只紧握的拳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手里那块画满数字跟线条的木板。
“时机吻合。”
他低声说,那声音好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实验的结论,不带任何感情。
抬起头,视线越过炮口,精准的锁定在山谷中那片正在移动的,密集的钢铁洪流之上。
那片洪流在他眼中,不是五百名高贵的骑士,而是一个正在高速移动的,由无数个质量点构成的集群目标。
“坐标锁定完成。”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清晰的切入周围震耳欲聋的蹄声跟喊杀声中。
“目标:敌军冲锋集群。距离:四百。”
“区域坐标:格伦–七。”
“一号至六号炮,榴霰弹,三发急速射......”
他顿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片因极度自信而显得有些松散的阵型中央。
“......开火!”
命令下达的瞬间,大地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捶了一下!
“轰!!!”
“轰轰轰轰轰!!!”
六门叫雷鸣的钢铁巨兽,同时发出了它们诞生以来的第一次怒吼!
那不是任何人类已知的声响。
它比最狂暴的雷霆更响亮,比山崩地裂更骇人。
那是纯粹工业还有毁灭的咆哮!
整个山坡剧烈的震,无数碎石被震得跳了起来。
炮兵阵地瞬间被一股浓烈刺鼻的白色硝烟完全笼罩。
炮手们被巨大的后坐力推得直往后退,耳朵里除了嗡嗡的轰鸣,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但他们早已演练过无数次,在烟雾中依靠肌肉记忆迅速开始清理炮膛,准备下一次装填。
而在山谷之中,正处在极度兴奋中的菲利普男爵,突然听到了一声他从没听过的尖啸。
那声音尖锐凄厉,好像有六只看不见的死神,正拖着它们的镰刀以超越声音的速度划破长空。
他下意识的抬头。
然后,他看到了六个小黑点。
不,不是黑点。
是六颗沉重的,被烧得通红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铁球!
它们带着凡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好像被神明从天空投下的审判之矛,狠狠的不偏不倚的砸进了光辉骑士团冲锋阵型的正中央!
时间好像裂开了。
第一颗炮弹直接砸在菲利普前方不远处的一名骑士身上。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菲利普只看到一团混杂着暗红色银白色跟鲜红色的血雾猛的炸开!
那名他早上还一起谈笑风生的同僚连同他那匹神骏的战马,就在他眼前,瞬间变成了一团无法分辨形状的碎肉烂骨。
钢铁盔甲战马的骨骼骑士的血肉……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千分之一秒内,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动能挤压撕裂粉碎,然后像一朵绚烂的血肉之花,向四周喷溅开来。
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跟碎块,浇了菲利普一头一脸。
他脑子空了。
“这是......什么?”
紧接着,第二颗炮弹跟着就到了。
它没有直接命中,而是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然后像死神打出的水漂一样疯狂弹跳起来!
那颗高速旋转的滚烫铁球,在密集的马腿之间弹跳翻滚冲撞!
“咔嚓!”
第一匹被撞上的战马,它的前腿跟脆弱的枯枝一样瞬间断裂,悲鸣着侧翻在地,把马背上的骑士狠狠掀飞出去。
但这只是开始。
铁球继续翻滚!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让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它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狂暴鞭子,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一名骑士的半个身体被直接撞碎,另一名骑士的战马被拦腰截断。
一瞬间,那条由铁球犁出来的路径上,躺满了断裂的马腿扭曲的骑士肢体跟垂死挣扎的哀嚎声。
骑士们那引以为傲的密集阵型,像是被巨兽啃了一口,出现了一个狰狞血腥的缺口。
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毁灭,是从天而降的。
一团又一团的血雾在骑士方阵中炸开。
一道又一道血肉模糊的胡同被强行清出。
一个威风凛凛的骑士连队,几乎是在一个呼吸之间,就被从中间撕开了一个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冲在最前面的骑士,他们的世界观整个崩了。
他们最骄傲的冲击力,在一种更高级更野蛮更不讲道理的力量面前,显得那么脆弱,那么可笑。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是农夫用巨大的铁锤,在砸一窝不知死活的蚂蚁。
壕沟里,十六岁的新兵列夫,已经因为恐惧闭上了眼睛,等待被马蹄踏成肉泥的命运。
可预想中的撞击迟迟没来。
取而代之的,是那六声能把人灵魂都震出来的巨响,还有随后传来的,不属于人类的凄厉惨叫。
他颤抖的睁开一条眼缝。
眼前的景象,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堵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钢铁墙壁,此刻彻底乱了套。
烟尘跟血雾混在一起。
一些没有骑手的战马惊恐的嘶鸣着四处乱窜。
一些骑士从马上摔下来,被后续的马蹄踩踏,发出沉闷的骨裂声。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仿佛天神下凡的贵族老爷们,此刻像一群被捅了窝的黄蜂,混乱惊恐茫然无措。
“发......发生了什么?”
列夫身边的另一个新兵嘟囔着。
“是神罚……是吾主降下了神罚!”
巴特莱子爵疯了。
他策马冲锋在最前方,身边的亲卫瞬间就少了一半。
他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听到一阵诡异的尖啸,然后他最信赖的旗手就像一个被捏爆的血袋,在他身边炸开,伯爵的狮子旗被染的血红,倒插在一堆模糊的内脏里。
“魔法!是魔法!”
一个贵族惊恐的大叫,“是那些该死的贱民用了卑鄙的魔法!”
“稳住!稳住阵型!”
巴特莱子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挽回已经崩溃的局势,“只是一点小把戏!继续冲锋!碾碎他们!”
但没人听他的了。
血脉里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另一种更原始更彻底的恐惧压倒了。
对未知的恐惧,对无法理解的力量的恐惧。
高地上,墨忒斯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一号炮位,左移三度,距离修正为三百五十。二号炮......”
他再次冷静的报出一连串新的数据,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似的一击,只是为了校准参数。
他身边的炮兵指挥官,一个从共和之剑调来的老兵,此刻正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的看着山谷里的惨状。
“这...这...”他语无伦次,“这...就是您说的覆盖式屠杀?”
墨忒斯没有回答。
他只是扶了扶那副根本不存在的眼镜,在他的小本子上,用炭笔飞快的记下了一行字:
榴霰弹,初次实战。对密集重装骑兵集群,杀伤效果超出预期。
对他而言,这真的只是一场实验。
一场用旧时代的傲慢跟生命,来验证新时代真理的实验。
实验,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