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隘口外的平原上。
血手佣兵团的大营,安静的停在清晨的薄雾中。佣兵围着篝火磨着兵器,到处都是笑骂声和对战利品的幻想,显得非常嘈杂。
中军大帐前,独眼巴隆正用他那只独眼扫过远方隘口的方向。
巴隆很有耐心。
他手下的断指格鲁贪婪又听话。派一百个人去冲开一道防线,结果不会有意外。
巴隆甚至已经在想,等踏平了黑岩镇那个穷地方,要留下哪些工匠,再把哪些女人赏给手下。
他闻着篝火的烟味,心里已经开始庆祝胜利了。
副官克劳斯是个瘦子,他凑了过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团长,格鲁他们进去有一阵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在用那些人的肠子打结玩了。”
巴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没有回话,只是拿起腰间的酒囊,想再灌一口。
就在巴隆拧开塞子的时候。
突然。
脚下的大地,轻轻的颤了一下。
这一下很轻,但那感觉却直接从脚底板麻到了后脑。
“嗯?”
巴隆握着酒囊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得意表情一下就僵住了。
整个营地的吵闹声,突然停了一秒。
无数佣兵茫然的互相看着,都感觉到了脚下那一下奇怪的震动。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咚——
一个声音从隘口的方向传来。
那是一声很闷,但又充满力量的巨响。
声音不大,却狠狠的砸在每个人的胸口上。
营地里,几千颗心脏在同一时间都漏跳了一拍。
篝火的火焰被一股看不见的气浪压的猛的歪向一边,发出了“呼”的一声。
独眼巴隆的瞳孔猛的收缩。
巴隆的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这个经验丰富的悍匪头子,在巨响传来的瞬间,全身肌肉就绷紧了,摆出了准备战斗的姿势。
“怎么回事?”副官克劳斯脸色发白,又惊又疑的看向隘口,“是山崩吗?”
山崩?
巴隆的脑子快速转动。
巴隆经历过山崩。山崩的声音是轰隆隆一阵一阵的,还有石头滚落的声音。
跟刚才那一声干脆的巨响完全不一样。
这一声闷响里包含的力量,让巴隆这个杀惯了人的屠夫都感到一阵心慌。
“不是山崩。”
巴隆慢慢放下酒囊,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他的独眼死死盯着隘口,那里有一股黑烟正慢悠悠的升上天空。
“团长,”克劳斯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藏不住的颤抖,“那是魔法?地系的高阶魔法?大地震裂术?”
“放屁!”
巴隆粗暴的打断了克劳斯的话,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佣兵们都知道,高阶法师非常稀有,不可能窝在一个小镇子里。
道理是这样,但那股不好的感觉却缠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营地里非常安静,所有人都憋着气,看着那个隘口等着。
他们等来了一股带着硫磺和焦臭味的风。
接着,第一批逃兵从隘口里涌了出来。
他们不是走或跑出来的,而是连滚带爬出来的。
最先跑出来的是三个人。
他们浑身漆黑,沾满泥土和血,连滚带爬的冲出隘口,连武器都不要了。
他们的脸上,只有一片空白的恐惧。
“站住!”
一个警戒小队长吼着想拦住他们。
但是,那几个逃兵根本没理他,直愣愣的从他身边冲了过去,一头扎进了人群里。
“地狱!是地狱!”
一个逃兵一边跑一边尖叫,声音都破了。
“地开了!火从地里钻出来了!”
另一个更惨,他哭着扑倒在地上,抱住脑袋不停的发抖。
“别过来!别过来!魔鬼!全是魔鬼的叫声!”
他们的出现让营地边缘开始乱了起来。
独眼巴隆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卫兵,大步的朝着乱的地方走去。
“都他妈给老子安静!”
他的吼声暂时压住了混乱。
巴隆一把揪住一个正哭喊的逃兵的衣领,直接把那人提了起来。
“格鲁呢?先锋队呢?”巴隆的独眼血红,充满杀气,“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给老子说清楚!”
那个逃兵被他掐的快喘不上气,翻着白眼,腿在空中乱蹬。
他看着巴隆,眼神里还是那种吓傻了的表情,嘴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炸了...”
“都没了...”
“天降雷霆...”
“轰!”
就在这时,更多的逃兵疯了一样从隘口里涌出来。
本来应该跟在先锋队后面的第二梯队,现在正拼了命的往外跑。
他们扔掉武器,互相踩踏,每个人都用尽了力气,只想离身后的隘口远一点。
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恐惧。
“完了!先锋队全完了!”
“那是神罚!”
“我看见了!格鲁老大被一道火光吞了!连渣都没剩!”
“地在喷火!石头在天上飞!”
每个人说的话都很乱,也很夸张。
但他们说的都指向一件事——那是一种他们理解不了也抵抗不了的力量。
这上百个逃兵带来的恐惧,一下子就冲散了巴隆好不容易稳住的场面。
血手佣兵团的阵线从前面开始崩溃。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巴隆猛的拔出腰上的巨大战斧,那把杀了无数人的斧子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他反手一斧,就把手里提着的那个话都说不清的逃兵劈了!
鲜血浇了他一身。
“谁敢再退一步,这就是下场!”巴隆吼道。他想用他最常用的手段来稳住军心。
但,这一次不管用。
巴隆周围的佣兵看着那具被劈开的尸体,不但没被吓住,反而叫得更响了。
一个离得近的佣兵指着巴隆的身后,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巴隆猛的回头,然后就看见了。
在那些跑出来的逃兵身后,在黑漆漆的隘口里。
那是一幅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画面。
浓烟散开了一些。
他看到地上一片焦黑,泥土都翻了起来,到处都是断掉的手和腿。
还有几个没死透的人,在那片可怕的场景里,做着各种疯了一样的动作。
这种景象,让他觉得杀人根本不算什么。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巴隆愣住了。
他那只杀了无数人的手,第一次开始发抖。
冷汗从他额头冒出来,顺着脸上的伤疤滑了下去。
巴隆意识到,杀几个逃兵根本没用。
恐惧已经蔓延开来,连巴隆自己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头子也感觉到了。
他想,战斗应该能看到敌人,能挡住对方的攻击,能用更强的力量去打败对方。
可现在,敌人是谁?
是会喷火的地?是天上的雷?还是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鬼东西?
巴隆打了一辈子仗,杀人无数,自认为很懂战争的规矩。
他一直靠着更强的力量、过人的勇气,还有人数和装备上的优势来打赢战争。
巴隆就是靠这些,才让血手佣兵团有了今天的名声。
但现在,他熟悉的这些规矩之上,好像出现了一种完全不讲道理的新规则。
这种规则不需要双方对打,也不需要互相厮杀。它只需要下令,然后一切就都消失了。
独眼巴隆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逃兵从他身边冲过去,整个营地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踩踏和哭喊声。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乱成一团的人群,死死的盯住了隘口上方那股还在升起的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