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在鼻端缠绕,浓得几乎凝成实质。我靠墙而坐,指尖仍残留着冰针的刺痛,袖中寒气未散。方才那阵霜脉逆冲的剧痛稍退,可肩胛深处如同被细丝拉扯,一寸寸往心口收紧。
苏青鸾站在我身侧,目光始终锁着谷主离去的方向。她掌心还握着匕首,指节绷紧,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桌上的青铜令牌静静躺着,幽光微闪。我盯着它,思绪却沉在刚才那句“阿芜”上。那名字像一根细线,勾动记忆深处某处裂隙,可未等我想透,脚步声由远及近。
药王谷主回来了。
他手中托着一只白瓷碗,药液深褐,表面浮着几星冰屑,在烛火下缓缓旋转。他将碗放在石桌上,动作平稳如常。
“温脉丹已化入汤中。”他说,“服下后可压住霜脉半日,足够你撑到子时。”
我没有动。
他递来药匙,眼神平静无波:“你若不信我,又何必来此?”
苏青鸾冷笑一声:“前脚说采药要死人,后脚就送药上门,说得倒轻巧。”
谷主不恼,只道:“生死皆在你们自己手中。我不强求。”
我缓缓抬手,却不取药匙,而是轻轻拂过碗沿。指尖触到药液边缘,那一圈灰丝极细,若非凝神难察。冰屑下沉得太慢,且轨迹僵滞,像是被什么黏稠之物拖住。
这不是寻常药汤。
我忽然记起太乙观藏书阁角落里一本残册所载:蚀骨散混于温补之药,初服可缓经络之痛,三日内却会悄然蚀尽真元,使人沦为药奴,任施术者操控。
当年师父亲手焚毁了那页纸,只留下焦痕斑驳。
我抬眼看向谷主,唇角微扬:“你说这药能续命,可敢先饮一口?”
他眉梢微动,却不动怒:“我非患者,何须试药?”
“那就请让小童代尝。”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他沉默片刻,挥手召来那名捧图的小童。孩子战战兢兢上前,谷主舀起半匙药液递去。
小童刚张口,我猛地出手,袖中冰针疾射而出,直击药匙!
“叮”一声脆响,药匙脱手飞出,药液洒落地面。刹那间,青砖之上腾起一层薄烟,砖面竟现出细密裂纹,仿佛被无形之物啃噬。
众人皆惊。
苏青鸾瞬间拔剑,横在我与谷主之间。
谷主脸色终于变了。
我盯着那冒烟的地砖,冷声道:“蚀骨散遇阴寒之气生腐烟,你当我不识此毒?”
话音未落,我五指一收,掌心发力——整只瓷碗猛然掀飞,狠狠砸向身后屏风!
碎裂声炸开的瞬间,三枚乌光自碎片中激射而出!快如电闪,直取咽喉、心口、丹田三处要害!
劲风扑面,寒意割肤。
苏青鸾早已蓄势,青锋剑在掌中旋开,划出三道弧光。“叮叮叮”三响连珠,透骨钉尽数被击落,钉尾颤动,嵌入梁柱寸余,尾羽犹自轻震。
她旋身落地,剑尖挑起地上残渣中的药粉,凑近鼻端一嗅,脸色骤变:“真是蚀骨散!你想把师姐炼成药人?”
谷主立于原地,衣袖微动,却未否认。
我缓缓站起,肩胛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可我不再倚墙。袖中冰针再度凝结,指尖微凉。
“这就是你说的‘温脉丹’?”我盯着他,“五日之命,竟是拿我身子试毒?”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不喝,便永远解不了毒。”
“所以你要我乖乖就范,任你种蛊控脉?”我冷笑,“那根金针,是打算扎进我哪条经络?”
他眸光一闪,似未料我竟能识破。
片刻后,他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根细长金针。针身幽蓝,隐有纹路游走,宛如活物。他两指捏住针尾,轻轻一转,那纹路竟微微蠕动起来。
“此针入体,可引药力直达霜脉根源。”他语气平淡,“但若不服我所配之药,针反噬经络,不出两个时辰,霜脉便会彻底暴走。”
我盯着那针,心头凛然。
这并非普通施针,而是以蛊虫寄脉、借药控命的禁术。一旦应允,从此再无自主之力。
可我也清楚,此刻翻脸,未必能活着离开这密室。火髓草尚未见到,地火口之约还未兑现,若此时强攻,只会落入更深的陷阱。
我缓缓收回手,语气冷如寒潭:“药,我不碰。”
顿了顿,我又道:“命,我自己保。”
他眯起眼:“你可知拒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不再信你一句废话。”我直视他,“明日子时地火口开启,我要亲眼见药。若不见实物,我宁可死在霜脉之下,也不会让你再动我一根手指。”
空气凝滞。
烛火摇曳,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他看着我,良久未语,最终将金针收回袖中,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可以怀疑。”他转身走向门口,“但记住,没有我,你连踏入地火口的资格都没有。”
门合上前,他留下一句话:“一个时辰后,有人会送来净身汤药。届时若不见你沐浴更衣,地火口的门,不会再开。”
门扉闭合,余音消散。
室内重归寂静,唯有药香依旧浓烈,像一层看不见的茧,裹住我们。
苏青鸾收剑入鞘,却未放松警惕。她走到我身边,低声问:“你还撑得住吗?”
我闭目调息,暗运《玄冰诀》压制体内翻涌的寒流。霜脉已攀至锁骨下方,每一次呼吸都像吞着碎冰。
“撑不住也得撑。”我说,“他不会轻易杀我,至少现在不会。”
她点头,随即从怀中取出那枚墨绿色烟雾弹,握在掌心:“若再有埋伏,我不会再留手。”
我睁开眼,望向窗外。
夜色沉沉,林影婆娑。远处钟声再度响起——三长一短,与昨夜相同。巡夜之人仍在。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冰针未散,掌心一道裂痕隐隐渗血。那是摔碗时被瓷片划破的伤口,血珠顺着指缝滑落,滴在青砖上,未及晕开,已在寒气中凝成一颗红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距离子时,仅余两刻。
我靠回墙边,闭目养神,实则暗中运转心法,将寒气聚于掌心,凝成一枚更锐利的冰锥。若再有暗器来袭,我不再只是格挡。
苏青鸾守在我身旁,一手按剑,目光扫过房梁、门窗、药架每一处死角。
忽然,她眉头一皱,低声问:“你闻到了吗?”
我睁眼。
一股极淡的香气正悄然弥漫开来,起初若有若无,渐渐变得甜腻。不是药香,也不是熏香。
是某种花味。
我心头一紧。
这种气味……曾在太乙观禁地外闻到过一次。那是用来诱发幻觉、扰乱心神的迷魂引,只需三息,便可让人陷入虚妄。
我猛地起身,一把拽住苏青鸾手腕:“别吸气!”
她立刻屏息,眼中警觉顿现。
我环顾四周,视线落在窗棂上——那里有一道细微缝隙,香气正是从外渗入。
我抬手,掌中冰锥疾射而出,直击窗纸!
“嗤”一声轻响,窗纸破裂,一道黑影掠过窗外,迅速隐入林间。
屋内香气渐浓。
苏青鸾抽出衣襟内衬布条掩住口鼻,另一只手已握住剑柄。她看向我,眼神询问下一步。
我盯着那破洞的窗纸,寒气自足底升起。
他们不想让我们活着等到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