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在要出府之时,就听下人来禀。
“章娘子说想见您。”
安歌心生疑惑,眼看着去书院就要迟了,只能暂且拒下:“我这还得去书院呢,要来不及了,回来再说吧!”
她未过多在意,只紧赶着出府上了马车。
待到书院时,她先是将那修复好的幽涧递给符今朝。
他眼里隐隐闪动着微光,带着几分欣喜地抬头:“谢殿下!”
安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王兄找人修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褚青林在一旁看着,不禁有些诧异:“真让你们修好了?”
语气听着也不像找茬,纯粹带着诧异之色。
安歌看向她轻轻点了头,这褚青林也是出奇地怪,好似自从过完年在酒楼里碰见那一次后,就没怎么找过她的茬了。
随后她看向那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幽涧琴身的符今朝,微扬了唇角朝他说道:“符公子满意就好!”
他抬起头来笑着点头:“自然!全然没有受损的痕迹,代符某……谢谢崇明王。”
在安歌点完头转身往她的座位去时,符今朝眼底的欣喜却是黯淡了几分。
不禁想到昨日晏鹤川来时,将她直接拉走的场景。
无论怎么看,以他当朝摄政王的身份站在长公主的身边,好像才是最合乎情理的。
他指尖缓缓抚着那琴身,落于此前中箭破损的位置,虽修得极好,可此处还是隐隐可瞧见修补的一点细微的痕迹在。
若想要名正言顺地站到她的身边,他就必须科考夺魁。
“表兄?怎么了?”褚青林在一旁出声问着。
符今朝回了神,轻轻勾唇笑着朝她摇摇头:“没事。”
褚青林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颇有些感慨地用书撑着脑袋:“没想到,这苍梧与幽涧,如今都回到符家人手中了,许是天意。”
“是,许是天意。”符今朝话里有话地回着她,目光不知不觉地追随着,落在那处正摆弄着书册笔墨的安歌身上,她身形虽娇小,背影却挺直着。
他思绪不禁飘远,想到了他随庆淮王夫妇入宫宴的那一年。
那年正值盛夏,安歌三岁,符今朝七岁。
他彼时失去至亲,性子孤寂,在席间众人畅饮欢谈时,独自去了一处回廊中看着宫宴里放的烟火。
一个小身影在他身前的草地上蹦着,不知道在那玩着什么。
她见他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处,朝他喊着:“小哥哥!你帮我抓一下蟋蟀好不好?”
符今朝没有理会她,只当是哪个宫里的小孩跑出来。
安歌一个人站在底下,那一身漂亮的新衣裳在那草地之中沾了不少污泥,望着回廊上那个竟敢不理她的人,愤声道:“我可是郡主,你竟敢不听我的?”
符今朝哪有心情管她是哪来的郡主,正要转身走,她从从那短阶上来,伸手横在了他的面前。
一副小霸王的模样,抬着头瘪着嘴,身子圆圆的一团,小脸粉雕玉琢,跟那过年贴的年画娃娃似的。
好似察觉他神情带着低落,于是她收敛了脸上的娇蛮劲,从腰间戴着的小锦囊里掏出了几块糖。
“我……我不是有意凶你的,我自己抓不到蟋蟀。小哥哥,我给你吃糖,母妃说了,不高兴吃糖,心里就不会难过了。”
她把手举得高高的,捧了许多的糖递到他的面前。
符今朝眼底一软,却也只是无奈地蹲下,随后从她手中接走了一块糖,坐回了朱栏上:“没有,我不是因为小郡主不开心的。”
“那是因为什么?”她坐不上去,个头才高出朱栏一丁点,于是双手扒拉着栏杆,将脑袋靠上去,眨着一双大眼睛问着。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不远处天际绚烂的烟火:“是因……很重要的人,没有了。”
“啊?”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似懂非懂,“嗯……歌儿不懂,怎会没有呢,很重要的人就是会一直重要的!不管他在哪里,他都会挂念着你,你也会挂念着他。只要挂念着,就会一直在。母妃说过,不管她在哪里,都会希望歌儿开开心心的。对小哥哥而言,很重要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符今朝听她童稚的话,轻轻笑了笑。
“想要蟋蟀吗?”他问着。
安歌迅速抬起头,满怀期许地点着。
“我给你抓。”
待抓到一只蟋蟀后,符今朝还怕她年纪小不敢碰,谁知她竟直接将那蟋蟀扣住,牢牢抓在手心里,还从腰上拿下一个小竹筒,将蟋蟀装了进去。
“萤火虫,我还要抓萤火虫!”她指着不远处发光的两只。
符今朝没有拒绝,也给她抓了来。
最后她把两只萤火虫捧在手心,小小地打开一个缝隙偷看着,抬起头来,冲他一脸满足的笑:“谢谢你啊!”
“歌儿!”
“小郡主!”
几声寻人的呼唤远远传来。
“阿川哥哥,我在这呢!”她高兴地朝着声音的源头挥手。
手中的萤火虫却飞走了,她有些怅然地抬头。
“我……再给你抓回来?”符今朝怕她难过,于是问着。
她却笑着摇了摇头:“飞走就飞走吧!我也该回府去了。”
随后她朝着不远处那名朝她奔来的少年高举着双手:“在这呢在这呢!”
符今朝识趣地退到了阴霾里,看着那少年面带急色地将地上那个小团子抱起:“你可叫阿兄好找!怎的自己躲到这儿来了?不知一个人乱跑很危险吗?”
“我抓蟋蟀呢!有个小哥哥给我抓的,他——”安歌眼里亮亮的,从腰间拿下小竹筒,回头正要去指给她的阿兄看,却发现方才站在那儿的小少年已然不见了踪影。
不禁有几分遗憾地回了头。
“什么小哥哥?”晏鹤川是知道她的,多半是又在宫里认识了什么人,又逮着旁人一口一个哥哥姐姐地喊。
她正是爱说话的年纪,哪怕身边没有人,遇上路过的青蛙,也能同它自言自语地说上半天话。
方才找不到她的不安仍叫他心有余悸:“想要蟋蟀,可以同阿兄说,可不准再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偷跑了,听见没?”
“那萤火虫呢?”安歌笑着问。
“都可以。”他无奈地捏了捏她肉肉的脸颊。
“好耶!阿川哥哥最好了!”她声音欢喜极了。
符今朝目送着那行人渐远的背影,看着她搂着少年的脖子笑得开怀,眼底不禁染着些许的憧憬。
他二人自幼就那般形影不离,哪怕她离京十三载回来,寸步不移守在她身边的,也依旧会是他晏鹤川。
符今朝不动声色地收了琴,将那眼底从未显现过的那一抹贪婪敛去。
哪怕只与幼时的她只有寥寥几次的碰面、屈指可数地接触,可却足以叫他惦念至今。
如今看着她落入那般境地后还能一如既往的明媚灿烂,如何叫他不心向往之,他太渴望将这样的太阳揽到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