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檐角的琉璃瓦上盛满一簇冰霜,被天边漏出的一缕辉阳镀上金边。
吹笙刚过北门,靖澜便传了口谕,召她进宫述职。
殿中的暖炉燃得正旺,迎面扑来热气,宫人接过吹笙身上的大氅。
“臣,幸不辱命。”吹笙垂首,淡色的唇,纤长的睫羽上还悬着几颗雪粒。
满室暖光都被衬得成了俗物。
靖澜眼尾浮着笑意,竟亲自起身扶她,“陆卿,此番往返数千里,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乃臣本分。”吹笙顺着她的力道起身。
君臣相对而坐,话间皆是江南水土、河工利弊,暖炉的热气漫上来,倒比寻常朝会多了几分松快。
“陆卿此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靖澜原是想直接擢升,只是再上就是一部之首。
现任工部尚书年事已高,也算兢兢业业,不知还有几年活头,不急一时。
那个位置终究是陆卿的。
或是怕对方太过高洁,又无欲无求,靖澜试探着引导:“便是你要丹书铁券,朕也准。”
吹笙俯身叩首,绯红的朝服被压出浅痕。
“臣的夫郎曾于危难中救臣,臣想为他请封诰命。”
靖澜抬手示意内侍扶起她,说道:“这个不算。”
唇边浮现笑意,“朕早替你想过了,他对你一片赤诚,是为天下男子表率,当加身诰命。”
她的话半真半假。
那于竹侍仆出身实在是低了些,要不是陆卿与他情深,她倒想赐下几位品貌兼优的官家男子作侧夫。
这般样貌,就该多生些子嗣才是。
靖澜摆摆手,说道:“这个不算,说你自己的。”
吹笙思索了片刻,开口道:“臣斗胆——”
靖澜的手往紫檀木扶手上一扣,眼中闪过期待。
“想要些银子。”吹笙顿了顿,却是实话实说,“朝中分与的宅地,臣的俸禄不足以建起一座宅子。”
门外的侍从只听见陛下的朗笑回荡在宫宇,几人交换眼神,皆从中看出震惊。
陛下许久未曾如此开怀,这位陆大人实在是深得君心。
“陆卿啊,到底说你机敏还是憨直,你看哪家二品大臣还会被一座宅子难住。”靖澜眼底满是笑意。
朝中那些弯弯绕,总有人变着法儿孝敬,只要不过界,靖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本就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银子朕照赏,宅子却不必你费心。”她端起茶抿了一口,“城北那座景致好,离工部也近,就赐你了。”
“臣,谢陛下隆恩。”
长途跋涉,话也问得差不多了,靖澜就让她回去。
青石铺就而成的官道一路蔓延到宫外,吹笙一路走来,无数途经的宫人向她躬身行礼。
仅仅几月,世人皆知这位朝中重臣、清途擢秀的玉堂仙。
有人在尽头等她。
与以前一样,马流云正斜倚在宫墙上,见吹笙过来,她直起身,笑嘻嘻迎上去。
她围着转了两圈,说道:“许久未见,瞧着瘦了一些,江南的米是不如京城的好吃。”
吹笙眼尾弯了弯,与她对视,笑着说:“流云也是清瘦了。”
马流云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眼角,那里有一道三指宽的疤痕。
那是刺杀留下的,堪堪躲过致命部位,不然今日吹笙见到的,怕是只剩个瞎了眼的马流云了。
她好颜色,不光喜欢美人,对自己的脸也看重非常。
小声骂了一句:“那庸医的药没用,涂了跟没涂似的。”
“流云容貌本就好看,如今更是多了几分英气。”吹笙视线落在她眼角,说道。
马流云歪了歪头,不确定地问:“真的。”
吹笙真切地点头。
瞧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就不会说假话,马流云唇角喜不自胜勾起,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我在酒楼订了酒席,为你接风洗尘。”
“今日怕是要负你好意了,离家数月,家中积了好些事情。”吹笙笑了笑,摆手。
马流云眉宇间凝了点惋惜,“那便改日再聚,届时可不许再推托了。”
回去的步伐有些跳脱。
也不算失望,她一高兴就喜欢哼曲,再摸摸眼角的疤,也不觉得丑了。
*
青石巷地面上盖了一层薄雪,踩上去会嘎吱嘎吱作响。
小院时隔几月终是迎回来主人,原本铺天盖地的木槿树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打颤。
门开了,冯叔见是他们,高兴地迎上去,“主夫,主母你们终于回来了。”
李星手里还攥着绢布,手足无措立在院中。
冯叔这才想起来,介绍道:“铺子中的成衣手帕在城中大受欢迎,人手不够,他又离得近,我便自作主张聘了他。”
“还望主夫莫怪。”他脸上有些惶惶。
于竹摆摆手,说:“无事,本就是要招人手的。”
江南织造发达,农户泡过水的棉布卖不上价,只能堆着发霉,于竹便收购了许多。
马车如今就在城外停着,他正苦恼人手不够,也找不到地方存放。
吹笙看他眉心的浅痕,指尖悄悄勾上他手,能摸到凸起的痕迹。
那道伤口太深了,终究是留下疤痕。
“陛下赐了一座宅子,能放得下的。”
于竹眼瞳亮晶晶的,脸颊上泛起浅浅的、兴奋的红:“嗯,谢谢妻主。”
颈边裹着毛茸茸的兔毛围脖,瞧着像是一只怯生生的兔子。
偏那双眼睛亮得很,藏不住满心的欢喜。
“我、先走了,这些我就拿回家绣。”李星磕磕绊绊地说。
眼神闪躲,他根本不敢去看吹笙。
他又想到那日、想到无数个夜的绮梦。
手中的绢布被他揉成一团,红晕沿着脖颈涌上面颊,整张脸红彤彤的。
李星见过于竹一面,于竹却是陌生的。
看着这个少年,回答道:“好。”
因为太过匆忙,李星离开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像怕被人窥见眼底的慌乱,眼睫垂得低低的,连耳尖都泛着粉。
——少年的羞赧,是半分也藏不住。